黃磊打擊IS的華人志愿兵

張東亮

今年五六月份，一名長著華人面孔，加入庫爾德民兵組織的英籍戰士吸引了大批網友關注。他在新浪微博中發布了大量在敘利亞戰場的生活內容，勝利隊伍的游行、繳獲的貨幣和敵方軍旗、死難戰士的葬禮。自我調侃是“逗比”的他，還不忘時不時穿插耍寶賣萌。

這個自愿加入打擊IS恐怖分子的外國軍團中的惟一一名華人，曾經是一個在曼徹斯特大學主修過國際政治學的電腦宅男，那么，他為何選擇走向戰場？

電腦宅男

成YPG國際志愿軍

今年23歲的黃磊，出生在成都市一個工程師家庭，6歲時就跟隨父母移民到英國，住在曼徹斯特市。高中剛畢業時，他曾在英國陸軍服役過兩年，然后在曼城讀大學，主修國際政治專業。

大學畢業后，黃磊成了一個整日面對電腦的宅男。2015年1月初的一天，他在電視上看到一條新聞，畫面中，一位華人記者去科巴尼介紹了中東的局勢。尤其是有一個YPJ（一個女性軍團。YPJ與YPG都隸屬于庫爾德工人黨，反對IS。IS是“伊斯蘭國”英文縮寫，全稱是“伊拉克和大敘利亞伊斯蘭國”）的女生，為了不讓IS奪取城市，不愿撤退，直接把炸彈綁在身上，沖向一幫手持沖鋒槍的武裝歹徒……那一刻，小伙子被驚呆了。他決定到中東去，對抗在那里肆虐的IS恐怖分子！

在此之前，黃磊的生活一直安逸，上大學，做義工，幫慈善機構做宣傳，干些雜活。小時候他還天真地想，以后自己能不能做第一個進入上議院的華人議員呢？他認為，為了實現這個夢想，自己可以參軍當將軍。而且他還想過，如果爆發了世界大戰，或者有像屠殺猶太人那樣的暴行，他一定要去幫助正義的一方。

于是，黃磊參了軍。后來，他申請過加入聯合國維和部隊，但申請表發出去后，卻沒有任何回音。這時，他看到一個英國人到中東參與攻擊IS的報道，知道YPG下屬的一個“國際志愿軍”組織，專門招收外國志愿者參軍作戰。于是，他在Facebook上與YPG取得了聯系。

黃磊是家里的獨生子，他的父母對他實行的是放養式教育，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因害怕爸媽擔心，走之前，他還是向他們撒了個謊，說是“去耶路撒冷旅行”。

由于敘利亞國內的機場不是被摧毀就是停航了，2月下旬，黃磊只能從英國買了張機票飛到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蘇爾，YPG派人在當地接他，他從那里坐汽車才到了敘利亞。

伊拉克北部庫爾德地區和黃磊要去的敘利亞哈塞克省毗鄰，而且都是庫爾德自治區，但社會制度有區別，伊拉克的庫爾德人有美國的支持，實行的是資本主義。

等黃磊坐了約六個小時的車進入敘利亞之后，明顯感覺這里要窮很多，大一些的城市就和中國西部的三、四線小城差不多。有趣的是，有一次，黃磊在一個平民家里，居然看到掛著毛主席像，他很驚奇。原來，當地人都很喜歡中國，知道那是個強大而且漂亮的社會主義國家。很多人對黃磊說，歡迎他來到這里，還有人找他合影留念。“來參軍的外國人都是白種人，我是惟一一個華人，在部隊里大家也都很喜歡我。”他說。

好玩的是，在敘伊邊境接受檢查時，一名庫爾德士兵幽默地問黃磊：“你來敘利亞是不是要參加IS？”然后他倆都哈哈大笑，他當然是開玩笑的。當時送黃磊入境的是受地方政府領導的庫爾德民兵組織YPG，這是一支戰斗力很強的對抗IS的武裝力量。

當時黃磊了解到，敘利亞境內已四分五裂，除了政府軍、反叛軍、IS和基地組織的分支“勝利戰線”外，各地還有軍閥勢力的武裝。反叛軍在IS進攻哈塞克省之前，曾經跟庫爾德人交過戰，后來因為政府軍介入，反叛軍和哈塞克省簽訂了條約，互不侵犯。這樣，IS就成了哈塞克省目前惟一的軍事威脅，也是YPG惟一的作戰對象。

“我之所以來庫爾德地區，不是為了參與敘利亞的內戰，而是因為我恨IS，如果政府軍也號召外國人來對抗IS，我也會去參加。”黃磊說。

子彈橫飛

在敘利亞與IS作戰

2月底，黃磊和其他志愿軍一起，來到敘利亞邊境城市代里克城外。他發現這里墻上都是被射穿的彈孔，心里不由產生一絲恐懼，“自己會不會剛上戰場就被打死？”

“國際志愿軍”組織有一百多名成員，絕大部分是來自美、英、加拿大和荷蘭等國的退役士兵，還有一部分人雖沒有任何作戰經驗，但是依然希望能出一份力。有趣的是，庫爾德人會給黃磊他們發食物，但不發錢，住處也要自己找。

他們給黃磊發了兩套軍裝（用來換洗），還有一把AK47步槍，配備四個彈夾，沒有頭盔，沒防彈衣。“IS的武器比國際志愿軍先進很多，我們的都是前蘇聯的武器，IS用的是美式和俄式的新式武器。我們一些好武器都是繳獲來的。而IS的這些好東西都是從伊拉克和敘利亞政府軍手里搶的！”

黃磊在后方學了十天射擊，就去了前線。剛下車，他們就遭到恐怖分子襲擊。聽見機槍“突突突”地打過來了，所有人都嚇到了，因為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黃磊行李都沒拿，就跟著大部隊躲進附近的建筑物里。

雙方一開始是重武器交火，用榴彈炮、迫擊炮等等，黃磊在掩體里遠遠地看到IS把他們的旗幟升了起來，那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那些戴著黑色頭套的恐怖分子。

半小時后，前線后方兩公里范圍內沒有重武器交火的聲音后，指揮官讓他們往前沖，戰友們就從房子之間已經打洞的土墻上穿越，最近時距離敵方只有250米。

“從兩公里外飛快地跑過來，已經很累了，但又更加恐懼，很怕離得那么近，對方沖過來把我們抓走。”黃磊說，雙方逐漸開始輕武器交火，他對準一個武裝歹徒就開了一槍，看見對方應聲倒地，當時腦袋完全放空。后來有人跟他說，恐怖分子根本不算人，盡管往死里打！

第二次射擊時，黃磊本來設想的是把子彈一發一發地打出去，有的放矢，但一緊張，忘了第二格彈夾是連發的模式，一扣扳機，一口氣全打出去了。第二格彈夾打完，指揮官讓大家待命，誰都沒說話，氣氛很凝重。過了一會兒，突然有美國人放了個屁且動靜很大，大家這才放松下來，開始打趣要揪出那個“污染空氣的家伙”。

這次對攻又持續了半個小時后，黃磊和隊友開始撤退。回到前線基地里，他們新來的九個國際志愿軍分成兩個小組，分別加入YPG的兩個排，和庫爾德人混編在一起。

黃磊最難忘的是，有一次他在離IS只有400米的一個泥土砌的小屋子里待了三四個小時，又累又餓，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剛拍了幾張照片就有子彈飛過來。重機槍子彈穿透了他們藏身的屋子，接著又打了兩個小時。

后來有記者問他，“算過自己打過多少場仗嗎？”黃磊回答：不知道怎么算，因為幾乎每天都在打仗。最可怕的是，敵人的狙擊手一直瞄著他們。IS喜歡在夜晚偷襲，黃磊他們從晚上11點執勤到第二天早上6點，要守一晚上戰壕。觀察時稍不留神，搞不好就會被打爆頭。

在敘利亞和IS的作戰，讓黃磊感到和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因為中東的政治關系太混亂了，周邊國家似乎都不喜歡對方，所以都不幫忙。而且后勤保障也是時有時無。”有一次，黃磊他們在泰勒塔米爾和烏姆古賽爾之間的山區參加一場陣地戰，被IS圍困了一星期，后期補給跟不上，大家只能用大火烤大餅，烤到糊，再用溫水和著吃。

其實這還算不了什么，負傷后無法得到及時救治最可怕。一天，黃磊的朋友湯姆腹部被子彈射穿，流了很多血，在送到戰地醫院的路上就死了。“很多人都不是因為槍傷而死，而是死于緊急醫療救治不足。”黃磊見過一個戰士只是大腿上有一處槍傷，全身其他地方都完好無損，結果送到20公里外的戰地醫院時，一打開車門，血嘩啦一下子流了出來，感覺那個人的血都流干了。

“沒有人幫他止血，只拿塊頭巾敷在傷口上，都沒有扎緊。前線很多人都不具備基本的醫療常識，當地的戰地醫生又太少。”所以，不久之后，黃磊就決定去做急救兵。

黃磊在戰地醫院學習了三個星期，第一周學戰地急救，第二周學氣胸、喉嚨燒傷的小手術和點滴注射，第三周實習，學會如何應用理論。這期間，黃磊被叫走過兩次，都是作戰時叫他去幫忙。

學習到尾聲的時候，突然外面來了十五輛車，戰友來接他去戰場。黃磊納悶怎么這么大陣勢，等車開到了哈塞克前線上，看到坦克、運兵車、迫擊炮都來了，才知道這是一次規模很大的戰役。去年IS在北部庫爾德地區的攻勢最猛，黃磊來的時候，對方已經逐漸顯出了頹勢，被逼著逐漸往南撤，如果這次戰役成功了，IS的主力就將被趕出庫爾德地區。

戰役持續了一個月。黃磊在戰場上做急救兵，負責搬傷員下前線。在攻擊部隊后面100米左右，他們前進，黃磊也跟著前進，但同樣都在狙擊范圍內。IS有很多惡習，在戰場上專打急救兵。黃磊來這里是個很大的新聞，因為他是惟一一個參戰的華人，IS也從網上知道他這個人了，而且在戰場上，黃磊還背著一個醒目的醫療背包，很容易成為敵人的攻擊目標。他在戰場上有六次差點被擊中，最危險的是第五次，子彈落在他后面3米左右，被隊友按下去躲了幾分鐘，才敢抬起頭再去救人。

考慮到黃磊在前線比較顯眼，指揮部把他調到機動部隊。他們有六輛巨型悍馬，其中五輛進攻用，一輛當救護車，黃磊負責在運送傷員去醫院的路上實施急救。

戰爭間隙

靠拍逗比照片減壓

一個月后，黃磊他們取得了勝利，將解放的區域向南又推進了30公里，控制了哈塞克南部的那座山。

現在整個庫爾德地區面臨的威脅主要是IS制造的自殺式恐怖襲擊。從5月6日以來，哈塞克就發生了六次，在市場里、公共場所的入口處，甚至有一次進攻了一家兒童醫院，傷害的全是小孩子。

IS也用人體炸彈炸過軍事地區，當時死了六名士兵，還有很多人受傷。有一次，IS成員開了很大一輛運貨車，里面裝滿了炸藥，準備進城制造襲擊，結果在城外1公里的地方爆炸了，當時土地都在搖晃，如果這些亡命徒進入了城市，后果將不堪設想。

但對發生的這一切，最初黃磊的父母卻一無所知。來到敘利亞之后，他忽悠爸媽說，自己已結束了在以色列等地的旅行，然后要去幫當地的基督教警察維持社會秩序。“父母多少能感覺到我要去做一些事，但還是愿意尊重我的選擇，只說不要去前線就可以了。”

誰料，2015年4月21日，英國《每日郵報》一篇標題為《打擊IS多國部隊出現華人面孔與中文口號》的報道，引起了黃磊爸媽的注意。他們從中得知，當時有一批外國戰士，勇敢地加入了敘利亞地區的庫爾德武裝，對抗在那里肆虐的IS。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還有明顯的華人面孔，現場甚至還有用漢字書寫的“正義必勝”、“中國必勝”和“我愛中國”等激勵標語！看到這些，黃磊的爸爸心里“咯噔”一下，馬上就聯想到了在中東地區的兒子。

后來，他們在國內一家互聯網上，終于看到兒子和戰友的很多照片。他們沒想到兒子竟在中東前線。好在后來黃磊經常給爸媽打電話報平安，講在敘利亞的種種趣事，他們的情緒才緩和一些。

原來，那些圖片都是黃磊發到新浪上的：他們在最前線炫耀自己的紋身、在營地里嬉笑打鬧，還有作戰間隙擺放的沖鋒槍等等。

黃磊說，除了隨時有犧牲的危險外，在前線根本無法休息好。在沙漠里作戰，太熱太亮，還有飛機、流彈、迫擊炮的“干擾”，睡不著是常事。因為年輕，身體上倒可以，但精神上有時受不了。此外，“當地居民跑了，我們就去找他們的房子住。一般兩三天換一次，有時候剛換房子，就又要換，因為被對方的狙擊手發現了。有時還會有迫擊炮襲擊。”這種日子太難熬了，但黃磊覺得既然來了，就要撐下去。于是，在戰斗間隙，他就跟隊友拍一些逗比的照片，用來緩解壓力。

小伙子又擔心IS從有關信息中找到他在英國的家人實施報復，所以就隱藏了自己的Twitter和Facebook，只在新浪微博發布前線和戰場后方的情況。他認為，相比之下中文網站要安全一些，而且他也想讓更多的中國人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黃磊說，“之前都是在電視上或者網絡上看到恐怖分子的暴行，但是現在是親身體會，你會發現他們真的不能稱作是人，他們會在居民的屋子里安裝炸彈，居民回家拉開門，就會發生爆炸，不論是民警還是平民，他們都會攻擊。”

IS在這里傷害的都是平民，恐怖襲擊、屠村、把婦女抓去做性奴。黃磊問了不同國家的志愿軍，為什么來這兒，其實戰友們的想法都差不多，因為IS實行恐怖主義，大家不想讓自己國家的人也遭受這樣的苦難，所以要來。

其實，這些志愿軍回國以后，都面臨著比較嚴重的后果。之前來參戰的英國人，剛在倫敦落地就被警察帶走調查。IS雖然是毫無疑問的恐怖組織，但在英國卻有一些同情者，有些叛逆青年跑來參加IS，又回到英國制造恐怖襲擊，這種事情從2007年以來已經發生過很多起了，警方自然非常謹慎。

“經過調查確定你是在正義的一方參的軍，待遇相當于半個恐怖分子，要上一份被監視者名單，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監視。這意味著我的參政夢想完全破滅了，可能除了美國人之外，其他國家都絕不允許這樣的人從政。”黃磊說。

當然，“國際志愿軍”從來也不把這些當回事，尤其是英國人和美國人，沒事時還經常以調侃的方式討論各自的前途，他們會笑著說，“你回去就被抓了，會關你很多年的！”“反正是為正義而戰，管那些干嘛。不過老兄，你也一樣厄運難逃哈！”大家的語氣輕松得就好像在說一件并不存在的事情。

五六月份，黃磊在微博中，發布了大量在敘利亞戰場的生活內容，勝利隊伍的游行、繳獲的貨幣和敵方軍旗、威風凜凜的庫爾德女兵……自我調侃是“逗比”的他，還不忘時不時穿插耍寶賣萌。比如5月27日，他在微博上傳的照片顯示，自己和戰友們高舉繳獲來的IS旗幟，顯然是在打完一場勝仗后拍攝的。“敘利亞北部終于被解放了，從IS的手中。我很幸運地奪取了IS的旗幟！我們贏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地方。”這條微博馬上引起了瘋轉和“膜拜”。如今，因FANS太多，他竟稀里糊涂地成了“網絡紅人”。

“我覺得人生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所以就冒險來到了這里。從一個不關心國際動態的宅男屌絲，變為一個為了能保護其他人而拿起武器的戰士。”黃磊說，他熱愛自己的祖國中國。他不是英雄，但為自己能參與打擊IS恐怖分子、保護他人的舉動而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