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廠壩的春天

楊世明

在季春的一個雙休日，我們學校里的幾位老師相約，租坐了一輛微型車，經數小時的峰回路轉，來到了紙廠壩，飽覽了那里的風光。

紙廠壩不造紙，是滇西大理州洱源縣煉鐵鄉紙廠村委會所在地，離縣城有百余公里，位于平甸公路東側的羅坪山頂上，是一個典型的高寒彝族聚居區，是煉鐵鄉最邊遠最貧困的村落。

迎著徐徐的涼風，我和幾位老師爬上了紙廠壩的“觀景臺”——高坡處，極目望去，展現在眼前的紙廠壩形如一張寬約兩千米，長約五千米的飛毯，飄落在低凹的峰腳下，在這張巨型的飛毯上毫無規則地鑲嵌著一個個袖珍的村寨，一片片微型的樹林，一塊塊廣袤的田野，還有一院村委會，一院中心完小，一院衛生室，一座高高聳立的移動通信塔，幾個日用品代銷店，幾對照明電線簡約地飛架在上空。這“飛毯”上偶爾發出一陣陣雞鳴、狗吠、豬嚎的聲音，在空氣中不時地飄蕩著。當地的一個彝族向導很高興地對我們說，剛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春天，數百年來與世隔絕的紙廠壩首批被大理州列為“千村推進百村扶貧”的工程而實現了“四通”（通水、通電、通路、通電話）。每家每戶都有一座或一院白墻青瓦的房子，院中有自來水，屋內有電燈泡，村中有公廁，讓他們彝家老少徹底告別了四面通風的木板房，背喝渾濁的箐溝水，砍燒煙熏的松明子，出門靠雙腳，運貨趕騾馬，通信派人跑，到處拉野屎的原始生活。

紙廠壩這里海拔高，紫外線強，氣候寒冷，風沙凜冽，迫使這里的房屋只能青一色的一層平房。長年累月在田間勞作的彝家婦女，頭上總是包裹著一塊抵御風沙的花圍巾，腰間系著厚厚的百褶裙來御寒，如果沒有戴上迎風舞動的荷葉帽，真讓人難以辨認出哪個是已為人之妻的老娘，哪個是還未出嫁的大姑娘？一年四季在冰冷的峰嶺間放牧的彝族漢子，身上總是披著既可當床又可當被的一襲厚重的羊毛氈披衣，臉龐被太陽早已炙烤成古銅色，如果沒有戴上一丈二尺長的黑色大包頭，也就難以辨認出誰是祖父級的老爺子，誰是明年才娶的小伙兒？就是在學校里學知識長身體的彝家未來的孩童也被濃濃的紫外線涂成板栗色，被陣陣的風沙弄臟了稚嫩的臉蛋或新換的衣裳，你千萬別誤認為是他們不講衛生啊！那是封閉環境賦予他們的無奈。

走過了彝家剛發芽破土的苦蕎坡、洋芋田、青稞地、甘露園，再踏過茫茫的草甸，我們就到了紙廠壩南端的天然“大花園”。還在“園外”徘徊，就早已聞到花香陣陣了，還有鳥兒呼朋喚友的熱鬧聲不絕于耳。當進入“園內”時，就讓人不得不陶醉于花海了，你看，屹立在陽坡處的那一棵棵大樹紅杜鵑，如火如荼地在枝頭綻放，恰似杜鵑啼血，樹下還有一地被夜風吹落的花瓣，緊緊地守護著地下的根系。陰坡上的一叢叢黃杜鵑和白杜鵑也展露出一年中最真誠的笑容，熱情地迎送著一群群蜂鳥，一對對形影不離的花蝴蝶。夾雜在密林深處，有十多米高，先開花后長葉的一樹樹上關花（又叫厚樸花，龍女花）迎風綻放，那一朵朵如缽碗大的乳白色或粉紅色花兒錯落有致地綴滿枝頭，散發出淡淡的幽香，遠看像一群群白鷺在幽谷中飛翔，蔚為壯觀。大花園中還有許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木本花和草本花在林間爭奇斗艷，花朵大而艷的惹眼，花朵小而碎的撲鼻，爭先恐后地向游人展示出各自的魅力。

彝族向導指著遠處的一條條茂密的深谷，向我們介紹道，那里常年活動著灰猴、黑熊、黃麂、白兔，還有豺狼呢！水邊谷底生長著一蓮蓬毛竹，竹根下躲藏著肥嫩的竹鼠，濕地里生長著類似芋頭，可治療咳嗽、肺結核等肺病的特效藥馬兜鈴，深谷中還有重婁、茯苓、竹苓、黃芩和三棵針等名貴藥材。向導還說，再往南，經過漾濞西坡領地，就可到達大理的花甸壩。

我們一伙氣喘吁吁地跟著彝族向導爬上紙廠壩的東山。這里是牦牛繁衍生長之地，這里大都是茫茫草甸、草海和竹林，很少見到樹林，這里有細細的、涼涼的溪水在緩緩地流淌，那還未換毛的牦牛東一群，西一伙地在溪邊尋找干枯的草葉下剛冒出的嫩草。向導說，這些牦牛每家都有幾頭，定期不定期輪流著看守，家與家的牦牛交易，只能在原地進行，如果哪家要向外出售一頭或幾頭，都要請全村的青壯年男子幫忙“抓捕”。牦牛被成功抓捕，才能順利地往外出售。

紙廠壩里的彝族同胞還放牧著數以萬計的綿羊、山羊、土種肉牛、奶牛和騾馬等耐寒牲畜。飼養奶牛的家戶，每天清晨和傍晚都要擠奶，擠完奶后就要忙著煉制酥油，有了酥油就可以烹煮滿屋飄香的酥油茶了。富有高熱能的酥油是居住在高寒山區的人家不可或缺的御寒食品。這里各家白產的酥油不僅供應著白家、本村和鄰村的日常所需，還被彝族的商人遠銷到麗江和中甸等高海拔地區。因而紙廠壩的酥油每時每刻地滋潤著彝家人的生活。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還未到過紙廠壩之前，我總是在疑惑，在那高寒貧瘠、濃霧彌漫、風沙肆虐、日光炙烤、空氣稀薄、遠離街市的山頂上的彝族同胞世世代代怎樣安然無恙地生存下來？現在到過之后，我才知道在惡劣的生存環境里錘煉出那堅忍不拔，吃苦耐勞的品質的彝家人，如今在國家的各種惠民政策的扶持下，與都市里的人們一樣，盡情地分享著現代文明的成果，與低海拔“魚米之鄉”的壩區農民兄弟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滋有味地在遼遠的天空下生活著，繁衍著，發展著，進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