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賦》第四段段意新探

王建華

《赤壁賦》中，蘇軾通過安慰陷入“人生苦短”苦悶中的客人，表達了自己的獨特人生觀。而蘇軾安慰客人的那段話(也就是文章的第四段)就成了解讀本文主旨的關鍵。以《教師教學用書》為代表的傳統解讀以第三段為參照物，得出以下觀點。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又何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呢?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那么什么為我們所有呢?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我們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

這一觀點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乍看之下，這樣的解讀非常到位。細讀一下，卻有沒講明白的地方。從第三段可看到，客人由曹操這樣曾經無限風光的英雄最終消失在時光中，聯想到自身的渺小，無法“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最終只好發出“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感慨。

在解讀時，如果僅把客人的“哀吾生之須臾”當做參照物的話，認為蘇軾的話只是針對客人的這個觀點來說的，那么蘇軾只需告訴客人“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就已經完成了對客人“哀吾生之須臾”的解答。那他為什么還要接著說“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這樣的話呢?談論“天地之間什么東西為我們所有”和客人發出的“哀吾生之須臾”的感嘆又有什么邏輯關系呢?對于這樣的問題，以《教師教學用書》為代表的觀點顯然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那么，蘇軾在解答了客人“哀吾生之須臾”的感嘆后，到底為什么還要再和他談天地萬物的所有權問題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要回到客人身上來，要弄清楚客人發出“人生苦短”感嘆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縱觀全文可以看到，客人之所以會發出人生苦短的感慨，是因為想到了曹操，而他之所以會想到曹操正是因為他和蘇軾在游赤壁，在飲酒唱歌(文章第一、二段)。赤壁的美景及樂事是激發客人感嘆人生苦短的另一個原因。因為游赤壁的“樂”才生出了人生短暫的“悲”。人之所以會向往長生，正是想要長久地享受事物帶來的快樂。曹操的“人生幾何”憂，也是因為先有了“對酒當歌”的樂呀!若是一個人吃不飽，穿不暖，過得無比艱辛，他怎么會想要長生下去呢?所以客人除了想要與明月一樣長壽外，還希望像仙人那樣享受樂趣。

正是看到了這兩點，所以蘇軾先安慰客人，告訴他從不同角度看事物，所有事物都是無窮盡的，因此不必羨慕長江。然后，告訴他從事物的所有權來看，每個事物都是有主的，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自己不去占有，那些無法被自己占有的事物是不能給自己帶來快樂的，因此就算自己活得再長再久，也無法享受完所有快樂。既然這樣，不如抓住現在，好好享受那些可以隨意享受的事物，于是蘇軾自然地就引出了清風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的觀點，完成了對客人的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