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外三首）

谷未黃

那條河，就是大蟒吞了小蟒

你的暝色和清純，一敗涂地

漢水之渚的纖夫，他們的倦旅才剛剛開始

把這條河流從長江里拔了出來

一行白鷺，喜歡纖繩的風度

近于懸崖

它們集體背叛的城市

像清水從濁水里抽出的芽

我就這樣把黑夜鋪開，鋪到漢水的上游

赤裸的纖夫走多遠我就鋪多遠

他們拉著一條白色的軟體動物

忽略那些漏洞

以及漏洞里的魚類，我掩蓋所有的逆流

撤到一個安全的湖泊

那團火，那么小，就走在一根火柴的小徑上

很快就走完了那條路

那團火拐了一個彎，坐在火把上

它想把黑夜節省下來，把漢水包扎成三千

河流

把三千束河流開出的花朵，當成伯牙的悲傷

和你儲存月光的暗器

一朵花的修養

既然施暴者在國家中動用了流水，雨云隱

在桃源

花都動心了，你如何控制驛動的春風

他們說的百花都開了

是指花的皮膚

花開在這個檔期，注定是要失敗的

開在巖縫，斜坡，或者一個人的鞋子里

在這樣的地盤上，守舊

抱定自己的嘴唇保持微笑，偶爾掉點顏色

大風當道，這是花的修養

哪怕沒有一朵花篡位，篡改思想

它們反省自己的顏色這么藍，這么紫，這

么蒼白無力

這么不得人心

它們想坐在墓地上默哀

國土把它們逼到這個地方，這是亡靈的租界

所有花朵都愿意坐以待斃

這里的樹也有很多手掌，它們不成對成對

的鼓掌

它們的手落下來是安慰我的

到了這里

就到了父親的家，他不問外面的事情

我也不說外面的事情

把我的身體給你裝水

再見到你時，這座山明顯地瘦了

臉色暗了下來

你還在搬動這些瓦罐，把河水繼續拆開

散住在瓦罐的月光，慢慢生病

它們愛了一輩子的黑夜

都是黑的，月亮在它的大床上

從東邊滾到西邊，失眠的樣子，要掉下來

我們只是一些幸存者，是父母擺在地上的

器皿

感染了黃昏的神秘物體

不可以裝思想，不可以裝仇恨，不可以裝愛情

所有欲望都認不出自己

那些消失的禽獸果然還有后代

它們遇見我肅然起敬

就像遇見它們父親的墳墓

天亮前，如果月亮掉在我們中間

掉在河水里，如果你還在拆開它們

可能會有一些月光的細菌

它們的鋒刃

像一堆卸下的門扉，讓你找不到入口

有些東西像河流

把愛引向遺忘，過去開過的花今年回來了

站在傷痕的陰影里，接納我們

大雁跟河流一樣離得很近

你卻成為我的彼岸

離愁是方形的，大片大片的田

拼接在一起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把顏色拼接在一起

如同我們的夢想來自于一塊田地

背景和質地，暴露出尖銳的寂靜

孩子和狗，都是風景里的風景

金黃色的歡樂漫無邊際

他們的心，都是一致的，一樣地在挖空

有些東西像河流

像心一樣深

春天毫無選擇，把你埋在誰的心里

一朵花堅持不謝，它們比我的眼睛清澈

比蜜蜂的眼睛清澈

如果露水掉下來

你沒法接住它的身體，悲劇就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