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柴油：寒冬后能否重現回暖曙光

文/本刊記者 李瑚

作為一種可再生的綠色能源，生物柴油以其原料來源廣泛、燃燒后污染物排放低等特點受到廣泛關注。1月23日，國家能源局正式公布《生物柴油產業發展政策》，指出要構建適合我國資源特點，以廢棄油脂為主，木（草）本非食用油料為輔的可持續原料供應體系。

對此，湖南省林科院生物能源所所長肖志紅卻感嘆，這項政策“生不逢時”。近期，國際原油價格大跌、國內成品油“十三連降”，部分加油站93號汽油進入“5時代”。受此牽連，湖南的生物柴油價格從2014年6月的6600元/噸左右下滑到目前的4300元/噸左右，大量生產企業陷入虧損甚至停產困境。2014年，湖南省僅有3家企業開工量產，整個行業可謂名存實亡。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約10年前，生物柴油正當紅時，各路資金一哄而上，湖南省內陸續出現了20余家生物柴油企業。然而，當企業真正運行時，便遭遇原料供應不足、銷售渠道不暢、政策扶持配套不夠、生產工藝不完善等問題的“組團攔截”，行業發展舉步維艱。

如今，利好政策迎春而來，“久病纏身”的湖南生物柴油產業能否再現回暖曙光？

原料不足成本高

餐飲廢油是生物柴油的主要原料，對企業而言，掌控原料者方能立足。但與非法流回至飯桌上的餐飲廢油相比，生產生物柴油并沒有競爭力。一個公開的信息是，將1噸餐飲廢油加工成食用油的成本為350元以內，而加工成生物柴油的成本則約為1000元，兩者相差近3倍。而在售價上，生物柴油每噸比食用油低1500元左右。

湖南聯合餐廚垃圾處理公司（下稱“聯合餐廚”）是長沙市城管局指定的餐廚垃圾收運機構，目前負責整個城區的地溝油回收再利用工作。“長沙每天大約產生50噸廢油，但我們目前每天收上來的不足15噸。”該機構負責人謝松表示，長沙仍有七成地溝油去向不明。

即便是湖南省內所有地溝油都得到了回收利用，也僅能達到5萬至10萬噸的生物柴油年產量。“如果原料的水雜控制在3%以下，酸價不高于2KOH/(mg/g)，那么理論上轉化1噸原料可以獲得近1噸的生物柴油產品。”肖志紅介紹，目前，湖南現有生物柴油生產企業20家，設計產能近100萬噸，但由于原料問題，沒有一家能全年滿負荷開工。

湖南信匯生物能源有限公司（下稱“湖南信匯”）是聯合餐廚“一對一”的廢油回收點。2014年企業投產3個月，產量約6000噸，其中一半的原料來自貴州、重慶、江西等省。“湖南信匯雖有穩定原料來源，但仍無法持續生產，其他企業的情況也差不多。”該公司董事長朱光寧有近10年的餐廚垃圾回收經驗，在她看來，原料不足是每個企業都會遇到的“攔路虎”，“一些企業自辦廠后就沒有動工，甚至連試產的能力都沒有。”

生物柴油75%的成本在原料。目前，地溝油回收價格約為每噸3000至3200元，加上每噸800至1200元的加工成本，以及從外地采購原料約200元/噸的運輸成本，湖南信匯基本處于保本與虧損的邊緣。湖南金德意油脂能源有限公司（下稱“金德意”）作為2014年3家正常運營的企業之一，上半年虧損了450.15萬元。

而一度被寄予厚望的油料能源植物，也一直未能成為生物柴油主力原料。今年初，湖南省林科院院長李昌珠主持的“非耕地工業油料植物高產新品種選育及高值化利用”項目獲得2014年度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選育出22個高產高含油的蓖麻、光皮樹、油桐新品種。與之合作的湖南未名創林生物質能有限公司（下稱“未名創林”）規劃興建1500畝光皮樹良種繁育基地，目前已建成300畝；規劃建設40萬畝的光皮樹能源林基地，目前已建成10萬畝。“每畝光皮樹出100公斤油，10萬畝約生產1萬噸生物柴油。”肖志紅估算。雖然前景光明，但實際上這些樹木要等5至6年后才能成熟。

此外，除了企業自建基地外，湖南幾乎沒有一戶林農種植良種，林農對栽植能源林積極性不高。肖志紅遺憾地表示：“剛開始還有很多農戶來問怎么種，但打聽后發現沒有補貼，他們也沒了興趣。”花了十幾年培育的良種在周期長、短期效益不明顯以及政策扶持不到位等現實難題前，只能陷入“下不了地”的尷尬境地。

▲餐飲廢油是生物柴油的主要原料

銷售不暢價格低

即使原料充足，企業能夠“吃飽”，但難以解決的“卡脖子”的銷售窘境仍困擾著大多數生物柴油企業。

按現行的《可再生能源法》規定，生物柴油生產企業不具備柴油銷售資格，只能將產品出售給具有成品油銷售資格的銷售體系。“直到今天都沒有進入成品油的銷售體系，這條路太難走了。”朱光寧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據了解，占湖南成品油大部分銷售市場的中石化、中石油和各加油站仍然沒有對符合國家標準的生物柴油敞開接收大門，國家頒布的可再生能源法和生物柴油產業政策也還只是停留在法律文書層面。

2014年底，“石油反壟斷第一案”由昆明市中級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定中石化云南分公司違反反壟斷法，令其在判決生效后30日內將原告方云南盈鼎生物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以地溝油、泔水油等為原料生產的生物柴油納入銷售體系進行銷售。但2015年初，原告、被告均表示不服，先后向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到目前為止，這場生物柴油產業“命運之戰”仍未分出勝負。

實際上，金德意也曾和“兩桶油”旗下的零售加油站有過接洽，但終因“總部不同意”而無法合作。“這是要在自己碗里分杯羹，當然不愿意。”李昌珠認為，這說到底還是利益問題。從2012年以來，中國的柴油供給就呈現出寬松局面，如果銷售生物柴油，無疑將擠占中石油、中石化本身的柴油銷售份額。而且一旦摻混生物柴油，加油站還需進行改造，又是一筆“不必要”的開支。

同時，國家車用柴油標準明確規定不能人為添加脂肪酸甲酯，脂肪酸甲酯即生物柴油的學名，這使其市場應用推廣更難。為闖入市場，企業不得不降低價格，賣給民營煉廠，才能“混進”民營加油站。“生物柴油以石化柴油為標桿，只有比它便宜才能賣得出去。”肖志紅表示，“此次國際原油價大跌，生物柴油企業更是苦不堪言，賣一噸賠一噸。”甚至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客戶不在乎生物柴油內在的質量，反倒把顏色、氣味當成評價標準，只有混摻后看不出來的生物柴油才算得上是“好產品”，而忽略了它本身的應用價值。如此，企業即使生產出真正的好產品也賣不起價。

“湖南的市場行情很差，國有燃油銷售企業不愿接，偶爾有一家民營加油站接了也不會打出生物柴油的名號。”朱光寧直言，雖然湖南生物柴油起步算早，但市場接受度卻不如外省。湖南信匯生產的產品大部分銷往廣東、江蘇、福建等地，不到10%的在岳陽周邊的船舶上得到使用。未名創林雖在岳陽成立了銷售公司，配備了2艘機動加油船，直接進行市場推廣，但主要貿易伙伴仍在貴州、天津、珠海等地。

為了開拓本地市場，企業不得不另尋出路。未名創林與湖南省郵政運輸物資公司簽訂了產品使用試點協議，部分大型車輛組成生物柴油試驗車隊，并定期反映使用情況。湖南信匯從聯合餐廚采購廢油后，又將生產出的生物柴油反用于聯合餐廚的垃圾收運車。標有“信匯生物柴油示范車”的收運車已試用了近4個月，效果良好，最直觀的感受是沒有濃濃的黑煙。受利好政策影響，湖南信匯于去年底向益陽市政府提交報告，希望在益陽的公交和環衛車輛上率先使用生物柴油。“現在湖南的情況是賣不出也買不到，大家對生物柴油不了解，也就沒人認同。”朱光寧希望通過這些試點示范，讓生物柴油的優勢更好地體現出來，在省內復制推廣。

企業仍需梳理整頓

早在2006年，湖南天源生物質能源有限公司（下稱“天源”）作為湖南第一家生物柴油企業，曾在常德市漢壽縣的某加油站設置了首臺生物柴油加油機，并打出“前10升免費贈送”的促銷廣告，常德市也在公交系統逐步推廣這種清潔能源。但試用幾個月后，就了無音訊。

究其原因，業內知情人士透露：“生物柴油終歸是一個新興產業，天源做得太早了。技術不成熟，配套的生產設備也不夠完善，產品的缺陷太多。”2010年，由于技術和資金等困難，天源被天澤能源集團收購，成為旗下的全資子公司。天源的命運在其他企業不斷重演。由于設備與技術不配套，在生產半年后，金德意目前仍處于停產整改狀態。2014年，寧波天邦與北京信匯收購了金德意自然人的所有股權，朱光寧作為金德意的創始人之一，也選擇了離開，轉身加入湖南信匯。做此抉擇，朱光寧的理由是“看好湖南信匯的生產技術”。

對于生物柴油企業多番易主，李昌珠表示：“剛開始做時，大家覺得什么都能干，中途卻出現各種問題。生物柴油產業說起來簡單，其實是一個系統工程。”據介紹，目前世界范圍內廣泛采用的化學法生產生物柴油，是建立在發達國家以相對單一的植物油脂為原料基礎上的。但我國使用廢棄油脂為原料，來源復雜、質量差別大，在生產過程中需增加額外的處理工序，成本大大提高，產品質量也更難控制。部分產品的低溫性能和氧化安定性不如石化柴油，導致產品在冬季很難推廣。

為了改進工藝，許多企業、科研機構都在努力。湖南信匯與清華大學共同研制出酶法生物柴油技術，在國內外申請了近40項專利。省林科院研發先進的低溫制油生產線，建立了3000噸/年的中試生產裝置，生產出符合“DB100”標準的合格產品。但更為普遍的現象是，大部分企業還停留在技術升級和改造階段，廠房、設備等各方面都有待提升。

“目前談生物柴油原料的問題可能有點過早。”全國生物柴油行業協作組專家委員寧守檢表示，生物柴油企業除了應關注自己能否生產出合格的生物柴油產品，更重要的是梳理整頓現在的生物柴油企業，鼓勵做強一批企業，淘汰一批技術差、能力弱的企業，這樣才能真正了解是真缺原料還是假缺原料，真愁銷路還是假愁銷路。

需要政策來“扶正”

對處于“幼年期”的生物柴油產業而言，獲得政策支持是推進行業發展的關鍵。事實上，從財稅扶持到產業規劃，從技術標準到推廣意見，相關的政策已經陸續推出不少，但對企業的促進作用十分有限。

早在2004年，國家稅務總局就出臺了生物柴油免征消費稅政策。由于與當時國家成品油市場管理辦法相關條文沖突，對生物柴油免征消費稅直到2010年才最終確定。但由于國內生物柴油在燃料市場銷售額相對較小，大部分生物柴油銷售面向調和柴油市場，消費稅的減免對生物柴油發展利好不大。

對于增值稅的先征后返政策，業內也頗有微詞。增值稅返稅周期往往拖得較長，企業大量資金被占用，加劇運營壓力。而且，由于宣傳不到位，很多地方政府對于這些扶持政策知之甚少，加上沒有具體的實施細則和配套措施，使得地方政府無法推行這些政策。“餅畫得好，想吃進嘴里，難！”肖志紅表示，“生物柴油雖列入了環保名單，但地方稅務局、工商局的工作人員并不了解，認為不屬于自己的工作范疇，這讓企業很難辦事。”

“國家非常鼓勵發展生物柴油，但又不強制銷售。”李昌珠認為，最大的麻煩在這里。即使稅收不優惠，只要保證原料供應充足、打通銷售渠道，企業也可以通過改進工藝、降低成本謀求發展。

從國外情況來看，法國、巴西等國要求柴油必須混用5%的生物柴油。美國則相繼出臺5個法案發展生物燃料，現有多個州使用生物柴油，年產量超過300萬噸。歐盟CAP對能源作物每公頃給予45歐元的補助。歐洲和美國生物柴油產業發展較好，也是以當地政策鼓勵下的強勁市場拉動力和大規模種植油料作物料為基礎。

▲2008年，湖南省林科院在瀏陽建立了300畝的光皮樹苗圃基地

有業內人士呼吁，目前我國生物柴油幾乎都是以廢棄油脂為原料，政府應把“地溝油”控制住，明確責任部門對地溝油等廢棄油脂收集、運輸、加工和銷售進行全過程備案和監控管理，加快地溝油資源化、無害化利用，不能“不知去向”、“跑上餐桌”。與此同時，推動科研，選育適應鹽堿地、沙荒地等條件的非糧能源作物品種，給予上游林農適當補貼，鼓勵有條件的地方利用荒山荒坡等資源種植作物，提高原料供給能力。

最令生物柴油業內人士期盼的是，國家能在一定的試點之后，學習國外生物柴油行業的發展經驗，實施強制添加和使用，這將給生物柴油市場帶來巨大的市場機會。

熬過寒冬總是春

即便困難重重，還是有一批人在生物柴油產業發展的路上艱難探索。他們的堅持也并非盲目。按2013年中石化和中石油銷售柴油1.6億噸計算，生物柴油混用若能達到5%，總量可達800萬噸。5%達標的生物柴油可減少黑煙80%的排放，還可減少30%碳氫排放，能產生巨大的經濟、環保綜合效益。“生物柴油的好處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國家才會再三鼓勵發展。”對于本次《生物柴油產業發展政策》的公布，朱光寧樂觀地表示：“只要落到實處，我們就好做了。”

在朱光寧看來，《政策》對湖南信匯最有利的一點是，提出了生物柴油生產企業在工藝技術與裝備、資源綜合利用、清潔生產、環境保護和消防安全等方面應達到國內先進水平，應通過質量管理體系認證，達到企業安全生產標準化基本規范三級要求。其中對產品回收率、能耗等都有具體標準，兩年內達不到要求的生物柴油生產裝置將予以淘汰。她認為，目前行業內有很多企業在“打醬油”，僧多粥少，只有通過標準淘汰一批，讓有實力的先“吃飽”，才能帶領行業發展。

《政策》也對成品油企業提出了明確要求，“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生物柴油購銷合同的，按照《合同法》承擔違約責任”。“這次能源局公布的只是一個綱領性文件，但相比以前更具體更明確，也有著地的跡象，預計后期各省還將出臺具體的生物柴油產業規劃。”肖志紅認為，在地方政府的文件中，將涉及到區域內生物柴油的發展目標、原料供應、生產能力布局、銷售網絡建設等配套內容，這也將進一步為生物柴油企業的生產經營做出規范和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