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組詩）

申廣志 生于新疆伊犁。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理事，新疆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4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出版有詩集《直立行走》《不期而遇》。現為《新疆石油文學》副主編，新疆克拉瑪依市作家協會、克拉瑪依石油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一場大雪，烙紅了禿鷲的目光

不約而至的一場大雪，令所有的蹄和喙

都短了許多，而沉睡的草籽

開始在夢中盤算，來年的婚次與家丁

顯然，鋪天蓋地的寒光還沒有熄滅

一大群禿鷲，便撲楞楞甩過來

它們低著頭，伸著脖，紅著眼

像蘸滿松墨朱砂的狼毫，漸次戳入

呻吟者的眼白。無數嗷嗷待發的逗點

即刻滲開我極為潦草的童年

只差幾步，就遁出國境的西陲村落

昏暗的煤油燈下，我最終也沒能看清

蹲在土灶旁，散著尿臊味的半麻袋苞谷

是否也淌著淚、流著血

僅記得一句比火墻還溫暖的徐州話

“夠吃一陣子了……”

以及，那頭，脫去棉帽

冒著熱氣，過早稀疏泛霜的發絲

禾苗返青的季節，一絲不掛的莊稼地

只見洞穴，不見鼠影

遠處，已成干柴的玉米稈兒

迎風而泣，究竟在呼喊著誰的名字

故鄉，已萎成一枚干杏

真想躲進大漠深處，痛哭一場

好把注入我眼窩里的母親河，全放出來

讓太陽不再澆愁無酒

讓月亮不再梳妝無鏡

讓我苦戀過的每一寸土地，彈指即破

讓復輾成塵的花瓣

重新棲上春天的枝頭

可轉眼間，故鄉，就萎成一枚干杏

僅為全家人活命，奔忙了一生的雙親

原本只想在移居的村落打個盹兒

卻依次被滿臉皺褶的黃土擁抱

被瘦骨嶙峋的山巖裹緊

叢生簇擁的腳印、蹄跡

喧囂了太久，也沒能把他們吵醒

入夢時，大而圓，比蜜還甜

夢醒后，小且扁，比醋還酸

故鄉呵，完全是

依照您曾千叮嚀、萬囑咐的航向

為什么，竟會背道而馳呢

驀然回首，您已隱為一座孤墳

淡出一苗星盞

悔不該兩鬢泛霜，嬌兒抽枝

我才明白，核里的骨仁

即便，在瞳孔里孕育更長時間

也不會發芽

因為，我才是您淚水泡大的種子

烏伊公路，那盤舊磁帶

后來，再后來，才徹底明白

穿梭于故土異域的乘具

并不是，什么都響

就喇叭不響的大巴車

而是，烏伊公路

這盤靠思念制動的舊磁帶

它，一手攙著鄉村

一手摟著城市

四季輪回，晝夜更替

片刻也沒有停寫止播，那部

關乎背叛和皈依的紀實

可我，畢生都無從聆聽親睹

一軸軸斷線的遠喚

一束束碰壁的遙望

如今，一條新筑的高速路

沒法讓時光再慢下來

被棄的故道，一截一截

像燒焦的樹，凍僵的蛇

兩座積勞成疾的墳，早已卷不動

太多、太過糾纏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