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飛行員與中國救命恩人

□鄭普順

美國飛行員與中國救命恩人

□鄭普順

B-25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

1992年初春，居住在臨海市的退休醫(yī)師陳慎言收到浙江省對外友協(xié)的通知，美國“杜利特爾轟炸隊協(xié)會”執(zhí)行委員會邀請他親赴美國參加“東京上空三十秒”50周年紀念活動。美國方面稱陳慎言等為“救命恩人”?！皷|京上空三十秒？不就是二次大戰(zhàn)中美軍對日本本土的首次空襲行動嗎？”這次震懾了日本的空襲以及隨后發(fā)生的難忘經(jīng)歷，陳慎言老人回想起來猶如昨日……

1942年4月18日，美國16架B-25型轟炸機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轟炸日本東京。這是“珍珠港事件”后，美國空軍對日本本土實行的首次空襲。他們原計劃在中國衢州機場降落，但因失去聯(lián)系，油料耗盡，16架飛機中有15架迫降或墜毀在中國境內(nèi)。落在浙江境內(nèi)的5架飛機上的25名機組人員，除1人墜機殞命外，其余24人都被浙江人民救起。有兩架飛機降落在臺州三門南田。當中一架迫降在南田海灘上，機上5名飛行員很快被當?shù)厝嗣癜l(fā)現(xiàn)救起，其中4人受傷：勞遜上尉腿部粉碎性骨折，達文波特中尉、克萊文、麥克盧爾少尉前額、下巴、手臂受傷。他們的軍服上佩有大幅星條旗符號，上印中文：“盟軍人員，人人救護。”限于當?shù)蒯t(yī)療設備和技術條件較差，唯一的一家私人診所盡其所能，對傷員作了簡單的包扎。當?shù)氐膰顸h政府決定由醫(yī)療條件較好的臨?？h恩澤醫(yī)院派人前去救治。恩澤醫(yī)院院長陳省幾醫(yī)師接到通知后，與長子陳慎言商量。陳慎言認為美軍是同盟軍，應該救；臺州醫(yī)生不多，如果不去救就沒有人救了。

當時從臨海到三門交通不便，道路崎嶇，陳慎言打著燈籠，一路跋涉，趕到三門海游鎮(zhèn)已是凌晨2點。他顧不上休息，立即參加搶救，及至4月20日凌晨，三門縣政府派兵護送，用轎子把陳慎言和飛行員一行送到臨海。到達臨海時，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一路辛勞，傷員一到恩澤醫(yī)院門口，就不斷呼叫：“水……水……”這時恩澤醫(yī)院已經(jīng)騰出了最好的病房，陳慎言和沈婷琨醫(yī)師會同五六名護理人員，對傷口再一次進行清洗……

為了穩(wěn)定傷員的情緒，恩澤醫(yī)院特地請來英國修女艾麗·瑪利亞擔任翻譯，照顧飛行員的生活；一位曾經(jīng)在上海青年會做過西餐的廚師，專門替?zhèn)麊T做飯；臨?？h政府也特地向老百姓征收野雞等野味，改善傷員的伙食。

經(jīng)過陳慎言等人的精心治療護理，3位輕傷員的頭部、面部、手部傷勢均有好轉，唯獨勞遜在海灘上感染了炭疽桿菌，傷腿水腫區(qū)擴大，組織壞死，發(fā)燒、頭痛，體質明顯衰弱。在當時條件下，不鋸掉大腿將危及生命。陳慎言與美國空軍軍醫(yī)華達會診后，決定鋸腿。方案制定后，陳慎言請示了臨?？h政府，并由縣政府上報省政府，要求派驗血型醫(yī)師，但是等了幾天，沒有回音，病情不允許再拖延下去，必須馬上施行手術。手術過程中陳慎言作為華達醫(yī)師的助手，緊張操作。半個多小時后，截肢手術順利結束。但是手術后勞遜臉色蒼白，身體狀況不佳，必須馬上輸血。當時醫(yī)院缺少驗血設備，省里的驗血型醫(yī)師又沒有來，怎么辦？幸好戰(zhàn)時美國部隊士兵的脖子上都掛有一個小金屬牌，上面標著姓名、性別、年齡、國籍、所屬部隊、家庭住址，還有血型。他們將5塊金屬牌逐一對照后，發(fā)現(xiàn)勞遜和華達的血型都是O型，當即由陳慎言把華達的300毫升血輸進勞遜體內(nèi)，勞遜轉危為安。半個月后，勞遜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4名傷員的傷勢都逐漸好轉。

盡管有陳慎言和華達等人的精心護理，但是臨海不具備良好的療養(yǎng)環(huán)境。臨海附近的紹興、寧波等地都是日占區(qū)，通往省城的道路被封鎖，藥品來源中斷。為了不使傷員落入日本人手中，并獲得早日康復，浙江省政府決定將他們轉移，由陳慎言護送到重慶療養(yǎng)。

陳慎言和美國飛行員乘著轎子，5月初出發(fā)，一路避開日軍的活動區(qū)，翻山越嶺，經(jīng)過仙居、壺鎮(zhèn)、縉云，到達麗水后，乘上國民黨航空委員會航空站的站車。走小道爬山嶺，經(jīng)過龍泉、浦城、吉安、萍鄉(xiāng)到達衡陽，途中歷盡艱難。

到達湖南衡陽后，一行人隨即轉火車到桂林，整整奔波了一個月。在桂林又過了一個月，等來了美國軍用飛機，美方認為重慶醫(yī)療條件仍不理想，臨時決定把傷員轉到印度后回美國養(yǎng)傷。陳慎言與5名飛行員飛到昆明后才匆匆握別。正如勞遜上尉事后所說：“在中國分別時，連再會也沒時間說，也沒有機會說聲謝謝。戰(zhàn)爭給人類帶來的是悲慘的痛苦?！?/p>

分手時，華達軍醫(yī)寫了一封信讓陳慎言轉交給美國軍隊駐重慶總部。美國軍隊總部知悉陳慎言營救美國飛行員的義舉后，表示深深的謝意，并問陳慎言有什么要求。陳慎言回答說：“我是個醫(yī)生，搶救病人是應盡的責任……”

1944年春夏間，美國在重慶的大使館派人了解陳慎言救護飛行員的事跡。3個月后，大使館通知陳慎言說，美國國務卿赫爾發(fā)來電報，以政府名義邀請陳慎言到美國留學。經(jīng)過雙方積極的準備，1945年3月13日，陳慎言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國土。15日下午，美國副總統(tǒng)杜魯門接見了陳慎言。當天晚上，陳慎言看了一場一生中最難忘懷的電影，片名叫做《東京上空三十秒》。原來勞遜回國后，根據(jù)空襲東京，和在恩澤醫(yī)院受到的親人般的關心和救護的經(jīng)歷寫成了自傳體小說《東京上空三十秒》，并被改拍成電影。當陳慎言在電影里看到了恩澤醫(yī)院，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父親的形象的時候，不禁熱淚奪眶而出。

本文作者1992年5月采訪陳慎言醫(yī)生時留影

在勞遜的家中，陳慎言與久別的老朋友重逢了。勞遜失去右腿后，福達汽車公司專門為轟炸東京的英雄設計了一輛車，改用左腳剎車。勞遜親自奔波，幫助陳慎言辦好入學手續(xù)，讓他順利入學。

第二年的感恩節(jié)，華達托一位朋友把陳慎言接到家中。華達穿著中國式的長袍歡迎陳慎言，并特地泡上一杯中國的龍井茶。第二天華達挽留陳慎言多住幾天，陳慎言堅持說要上課，華達只好買車票送他走，并送陳慎言一本《手術圖譜》和一厚本雜志合訂本。經(jīng)過摩布金斯醫(yī)院、南加利福尼亞大學兩年半時間的學習和生活，1947年7月陳慎言回到了家鄉(xiāng)臨海。

盡管時光流逝，但是當年得到中國人民救助的美國飛行員始終沒有忘記中國的恩人們。1990年九十月間，杜利特爾將軍等44名當年的幸存者委托一個5人調查團來中國，在浙江省對外友協(xié)等部門的協(xié)助下，終于找到了曾經(jīng)營救過美國飛行員的中國恩人。

1992年3月13日，82歲的陳慎言醫(yī)師同其他4位浙江老人，到達美國明尼蘇達州機場，作為美國飛行員的客人，參加“東京上空三十秒”50周年紀念活動。3 月20日，在明尼蘇達州雷德溫市的圣·詹姆斯旅館里，陳慎言老人見到了當年被他救護過的達文波特、麥克盧爾等3人；半個世紀的思念，凝聚成一陣熱烈的擁抱和握手。達文波特撩起褲管，指著一道長長的傷疤說“謝謝，陳先生！”他的傷就是在陳慎言所在的恩澤醫(yī)院里治好的。隨后，他取出一只領帶夾般大的B-25型飛機模型，送給陳慎言：“這是用當年轟炸機的殘骸制作的，已伴我半個世紀，現(xiàn)在送給你留作永遠的紀念?！丙溈吮R爾也拿出一枚小金魚飾物贈送給陳慎言。

羅徹斯特市市長和美國空軍學院院長為陳慎言等5人頒發(fā)了獎章和獎狀，布什總統(tǒng)還發(fā)來了賀信?！皷|京上空三十秒”空襲行動的參與者和指揮者杜利特爾將軍也滿懷深情地說：“你們、你們的家庭、你們的村莊和你們的國家可以為50年前表現(xiàn)出的勇敢精神和英勇行為而感到驕傲。我要向你們所有的人說一聲‘好樣的’！”

（編輯陶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