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家傅延年：隱進深巷人未識

嚴秋聲（北京）

傅延年的漫畫別具一格，他的作品能夠讓人感受到他那敏銳的觀察力，放蕩不羈的個性和對漫畫不懈的探索與追求。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天，在北京國子監(jiān)首都博物館里發(fā)生了一件有趣而戲劇性的事情，該博物館的館長在得知來訪的傅延年先生是清朝光緒二十四年進士傅增湘和狀元夏同龢的后代之后，館長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激動地說：“您好啊！讓我握握清代進士和狀元后代的手吧！歡迎您來到首都博物館……”

根據該博物館的規(guī)定，館藏的所有碑文是不允許拓印的。但是館長卻破例為傅先生拓印了兩張同時有他祖父和外祖父名字的碑文。

在那塊珍貴的光緒二十四年狀元和進士碑上，傅增湘和夏同龢的名字靜靜地定格在那里，而他們的許許多多的故事和傳說卻鮮為人知，等待著我們去了解和挖掘。

名門之后

近些年來，我們原北京十三中學的同學們每年都要小聚一兩次，曾在朝陽區(qū)體育局任職的老同學武云龍對我說：“你應該去采訪一下咱們的校友傅延年同學，他多才多藝，出身于名門望族。他漫畫畫得極有水平，據說著名漫畫家華君武、方成、王復羊、苗地、江帆等先生對他的評價很高呢！”

在武云龍同學的鼎力協助下，今年春節(jié)我們驅車來到了傅延年先生的家中。延年的家明亮而潔凈，溫馨又顯得別致。他的書房不大，幾個書柜里有各種各樣的藏書，歷史、法律、音樂、美術方面的等等，還有一個柜子中竟然全是二胡、中阮、葫蘆絲、小提琴、大提琴、巴烏、曼陀林、琵琶、熱瓦甫、手鼓、非洲鼓、邦戈鼓、笛、簫、管子、笙等幾十種中西樂器。在這種藝術氛圍非常濃厚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我們會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感覺：這家主人熱愛藝術、熱愛生活，他們的生活品味很高。

延年從書柜里拿出了很多材料讓我看，他珍藏的那張原首都博物館光緒二十四年狀元進士碑的拓片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他靜靜地做在淺綠色的沙發(fā)上向我們訴說著他們家族那曾經輝煌、顯赫在解放后鮮為人知的歷史。

祖父傅增湘是清朝末年十大名進士之一，四大著名詩人之一，任直隸提學，清朝末年創(chuàng)建新軍，民國時期任教育總長。保定軍校教務長，他投資幾十個大企業(yè)任董事長、董事。五四運動中因力保蔡元培和被捕學生而被罷官，在劃時代運動中是進步勢力的重要代表人物。

祖父平生素愛文物和收藏，他是清末民初北方最大的收藏家之一。一生收藏了大量的文物，古代字畫、銅器、瓷器、玉器、古代家具、古代書籍20萬卷。傅增湘才華橫溢、風流倜儻，曾被法國總統授予博士。是當時社會上著名的文物鑒賞家、收藏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企業(yè)家、書法家。他的學生、門生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文物、學術界都是最著名的學者和重要人物。如胡適、劉半農、朱家驊、張大千、張善子、徐悲鴻、傅斯年、鄧穎超、王光美母親董法如、魯迅夫人許廣平等等。

“外祖父夏同龢比我祖父學歷還高，他是和我祖父同年的狀元，他是清朝政府派出的第一個留學日本的博士。”延年說。

延年的母親李如瑾，自幼受到名師教授指點，張大千、張善子、齊白石、黃賓虹等都曾經教過她畫畫，著名的國民黨元老胡漢民也是她的老師。她自幼多才多藝，精到詩、書、畫和多種樂器，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我父親和母親的婚事是由我祖父親手促成的。”

苦澀而難忘的童年

對于現在的孩子們來說，童年是甜蜜而幸福的。但是當傅延年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他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那動聽的聲音里也增加了幾絲傷感：“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我在我五歲時，媽媽受伯母排擠、欺辱，就被迫離開了我們的家……剛一解放就去世了。”

延年說：“我父母親的婚事是我祖父做的媒，她出身于名門望族。而我伯父傅忠謨和伯母的結合是自由戀愛，伯母出身于南京一個小地主的家庭，祖父曾反對這門親事，和許多大家族一樣，我們的家中也充滿了各種矛盾。在祖父傅增湘于1949年4月去世前，伯母為了進一步掌握家庭的巨大的財產，她處心積慮地逼著父親和母親離了婚，把我的母親擠出了家門……不久之后我的父親又因病撒手人寰，半年后祖父去世，那時我只有五歲，從此我們兄弟姐妹的生活就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回憶到這里，延年的臉上充滿了痛苦和無奈的表情。

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云。延年母親走了之后不久父親就去世了，四個兄弟姐妹成了孤兒，他們的生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延年和哥哥姐姐們只能自己做飯吃。伯父的幾個孩子們吃得上進口的巧克力，而延年他們只能自己生火做飯，吃的是窩頭、咸菜。

延年還要在院子里砸煤、倒土、買菜，為伯父母和祖母每天捶腰捶腿，看孩子、澆花、掃院子。“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啊！”延年不無感慨地說。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延年是個倔犟而堅強的孩子，他當著外人從不輕易地掉下一滴眼淚，有壓迫就有反抗。大概是哈佛大學的校訓上有一條：“痛苦的經歷和苦難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我將此告訴了延年兄，他說：“確實我的童年是不幸而痛苦的，但我回憶起童年時代的許多事情又都是十分有意義，這些經歷對我的人生是非常有幫助的。”

夏天時延年經常帶著堂弟到家中的文物儲藏室去玩。在那些庫房里，延年和堂弟就在里面藏貓貓玩，房子中放著各種各樣的古板書籍。在那里，延年看到了許多別人難以見到的東西，這大大地開闊了他的眼界。那些古代、近代的字畫和珍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對于他后來的漫畫創(chuàng)作也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神奇的遺傳基因

遺傳基因是一個神秘有趣的研究課題，筆者對此非常地敬畏。但幾十年來我所遇到的許多人和事情卻又讓我不得不思索它。在藝術界子承父業(yè)的案例確實很多，戲劇界有梅蘭芳與梅葆玖父子；電影界有葛存壯與葛優(yōu)父子；相聲界有侯寶林與侯耀文父子；美術界有齊白石與他的兒子和孫子等等。

采訪傅延年的過程中，我又一次深切地感到了遺傳基因的存在和神奇。延年從小就喜歡繪畫，但是他童年的很多時間都是哄小堂弟。弟弟哭了讓他畫個汽車他就畫個汽車，讓他畫個大馬他就畫個大馬，完全憑他的印象和記憶畫出任何所見之物，在這不經意間延年就學習了繪畫。

延年的母親李如瑾是一位才女，出身于狀元的家庭，哥哥是清末科考的“探花”。她從小耳聞目染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延年的才華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父、母親的遺傳基因，還有的就是在于他后天的勤奮和努力，以及他對生活和藝術的熱愛。

延年從小就喜歡音樂，他在八歲時看到別人在拉二胡，但伯父、伯母是不會給他買二胡的，于是他就決定自己動手來做。為了買弓子和琴弦，他好幾天不吃早點，用攢了不多的錢才買了弓子和琴弦。他找了伯母丟棄的鐵皮罐頭做二胡的音箱，他又用竹竿削了削做二胡的琴桿，幾天之后竟然真的做出了一把二胡，他操琴在手，竟然也能拉出了美妙的聲音。

延年在音樂方面也沒有進入過音樂學院，但他無師自通，任何一種樂器他只要拿到了手里，玩上幾天他就能夠流暢地演奏出樂曲。

延年很有藝術細胞，他具有音樂、美術的才能來自先天的父親和母親賦予的遺傳基因，這些在他長大了之后也得到了證實。只要是他喜歡的樂器，持之在手，要不了幾天他就會演奏。

那天在采訪結束時，延年即興熟練地拿起了一把中阮為我們彈奏了一曲六十年代的電影插曲《懷念戰(zhàn)友》，動人激昂的樂曲又把我們帶回到那些曾經難忘的歲月之中……

早該出版的《延年漫畫隨筆》

采訪中延年送給我他在前幾年準備出版的一本畫冊，畫冊的首頁是著名漫畫家方成先生在2007年10月寫的《傅延年漫畫序》，序中寫道：“延年先生的漫畫作品……所畫的人物形象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不僅刻畫得特性鮮明，又講究藝術美感。他慣用鋼筆細線描繪，揮灑自如，顯然看出他的速寫功夫不凡。”“延年的作品有他的藝術風格，畫的技法有他的特色，即有趣，又美感喜人，可供漫畫作者們參考……”

對于漫畫筆者也很喜歡，上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筆者在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中國青年報、光明日報等等報刊上經常能看到著名的漫畫家方成、華君武、江帆、苗地、王復羊、繆印堂等人的作品。他們都是漫畫大家，每個人的創(chuàng)作風格各不相同，他們那精湛的美術作品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采訪后我回到了家中打開了延年的畫冊，60多頁的作品我一張張地欣賞著，久久地不肯放下。在他的漫畫中我感受到了他那鮮明的藝術風格，敏銳的觀察力，放蕩不羈的個性和對漫畫不懈的探索與追求。

其中，畫冊里的第一幅作品《噓，請安靜》就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畫中人的頭部稍稍后仰著，他睜大了眼睛，皺著眉頭，弩著嘴做吹氣的動作，用他左手的食指緊貼在嘴唇上。生動夸張的形態(tài)讓人感到他的神態(tài)非常可愛。

望著延年的這一幅作品我想，如果把這一幅幽默的畫兒擺放在所有的醫(yī)院或者是公共場所，那它的藝術效果一定會比那“禁止喧嘩”“保持安靜”等嚴肅、生硬的詞句要生動、形象有效得多吧！

《大提琴手》則像是延年的自畫像。在作品的題跋上，畫家寫著：“我自幼愛好器樂，無師自通，學習演奏了我所能接觸的到的所有樂器。中西樂器、弦樂、管樂、打擊樂。大提琴是我當樂隊隊長時自學而成，后來我還居然帶了徒弟。”

在畫中，他坐在椅子上，高高的大提琴幾乎和他一樣的高，他用抬高的左手按著琴弦，右手則拉著長長的琴弓，演奏者微低著頭，閉著眼眼睛沉浸在音樂的意境之中。延年的畫注重神態(tài)、動態(tài)、意境。流動線條中的人物神采動人。

延年的畫冊雖然只有他從幾千幅作品里精選出來的60 張，但卻包羅萬象，有他為樂隊的演員們和歌唱者們畫的速寫、有音樂指揮家們風格各異的形象；有他為愛妻和兒子的畫像；有舊社會底層人物賬房先生、飯店跑堂的肖像；還有對現實生活中“酒徒”“請勿隨地亂扔煙頭雜物”等等陋習的抨擊與嘲笑……

延年先生性格活波、為人厚道、仗義，他在生物制品研究所里工作四十多年，口碑很好。一手創(chuàng)建了天壇樂隊，他的學生有一百多人。他教授學生們樂器但從不收取他們一分錢。這支樂隊在朝陽區(qū)和衛(wèi)生部系統都很有名氣。

他的那本《延年漫畫隨筆》雖然早在2007年就已經完成了初稿，它也受到了華君武、方成、苗地等名家的肯定，但至今也沒有成書，對于一位年近七十歲的畫家來說，是莫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