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寺遐想

馮新生（北京）

“長壽”與“延壽”究竟該怎樣界定？走出延壽寺，筆者終于明白，“長壽”表示祝愿或說明結果，而“延壽”，是不懈努力的過程，后者似乎顯得更為實際。

大凡凸顯生態之美、人文之美的名勝古跡，倘若古來名家多訪、名句植入，多有美文面市，傳播力度自然廣遠。古今記游者在此細細品讀，構思文章自然借力多多。然而，后來人記游，或多或少會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惋嘆。試想，有一處確切年代不詳的古跡，遺失了歷史記述，只留下零散傳聞，偏偏又是位于深山的古剎，內有玉佛奇松、外有山珍美泉，拜謁者推敲出的文字，便極有可能是由內心而發，給讀者以親歷之感。

北京昌平區的延壽寺，就是這樣一處雖少為人知、但值得細細品味的深山古剎。

就北京地域范圍而言，熟諳寺廟文化者了解的延壽寺有兩座，一處在京城繁華處；一處在京郊深山里。在街景繁華處的延壽寺因住過一位當朝天子，一度名聲大噪。《舊都文物略》作如下記述：“北宋‘靖康之難之時，宋徽宗曾被金國將領囚禁于此?！边@位開創瘦金書并獨步天下、詩、書、畫、印、茶無所不精的風流皇帝，那年月，也只能蜷縮于延壽寺冷清角落，仰天輕嘆“家鄉回望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隨著史潮大漲大退，這座寺院早已蕩然無存，僅僅留下“延壽街”一個地名。而另一座位于昌平北山山區的延壽寺，卻在當地政府關愛下修葺一新，隨緣而來的僧人在此住持，縷縷香火飄浮在山門內外。

春日，忽生探訪京郊延壽寺之念。為此，驅車北行，探訪這座知名度不高、足跡不多的名山古剎，試圖尋求“萬籟此皆寂，惟聞鐘磬音”的幽深意境。

那是一個雨后清晨，通向山深林密的路，兩側植被春意盎然，連視覺都是清潤的。車窗兩側，粉白相間的山桃花爭相綻放，在凸顯密度與色感的同時，以舒展從容之態覆蓋著山體，以致身在緩行車內，如在一片花海里悠然前往。一旦搖下車窗，閉目深嗅，撲面而來的清香便讓人沉醉。仰看悠云，其色其狀與花簇相仿。

走進延壽寺景區門，或駕車繼續前行，環繞山路走向古寺山門；或步行一段蜿蜒的山徑抵達古剎。大多信眾選擇步行，大抵因為這段路能生發啟悟感：時而上行、時而曲折，時而坦蕩、時而幽深，偶爾抬望眼，忽見一個漢白玉筑成的巨大的佛字，在明麗陽光下、起伏山崗上熠熠生輝。這個外形是字、架構如門，由“巨筆書法家”賈松陽所寫的佛字，據說有“踏入佛門、誠信拜謁”之意?？吹窖矍暗摹白志啊?，庸者往往得意洋洋地認為，臨近古寺，見到佛字，就是“走入佛門”。而后，步入殿前，高香一束、青煙一縷，便能與佛結緣。而智者見此，往往面色凝重、心靜如水，企望以藍天上輕移的白云拂拭心頭塵埃，以身邊潺潺溪流滌蕩意念的陰翳。因為智者深知：佛門雖廣大，也只渡有緣之人。

與諸多古剎有別的是，大雄寶殿門前，有一株長勢奇特的古松。與諸多古松有別的是，遒勁壯碩的枝干盤旋外延、重疊復壓不失層次感，匍匐而生的態勢讓觀者想起臥龍。細細賞讀，古老的“松景”像是詮釋著一種文化積淀，但見古松擁有99枝杈、重疊9層，盤根錯節、氣勢恢宏。不難想象，在悠云朗空之下或在暴風驟雨之間，很像吟嘯欲飛的巨龍。與相鄰不遠、在山岡“展翅欲舞”的“鳳松”合為“龍臥鳳翔”之景。同時，也與古松鄰近處的一泓清泉形成靜動之趣。

延壽寺佛殿前形態奇特的壽松，像是在千百年風雨滄桑中默默詮釋著“延壽”主題。這個主題延伸的旅游文化，包括古寺周邊的養身貢栗、栗蘑、甘泉連同與之不遠的長壽村里那些壽高體健者爽朗的笑聲。古寺西院，有一眼從花崗巖山體麥飯石縫隙間涓涓流出的清泉，品啜之后，通體清爽。聽聞歷代僧眾飲用此泉，得以高壽，甘冽的山泉便多了一層意味。

由于無人引導，只能漫步獨游。在大雄寶殿禮拜了由珍稀木材雕塑的三世佛，任一縷青煙直達天庭。據聞，這里還有一尊加拿大信士贈與的碧玉佛，與奇松、甘泉合為古寺三寶。雖未全覽，也感怡暢。既無緣得見便不可強求，重要的是，不可違了佛家理念。

在春山古剎里徘徊，總想鉤沉京郊延壽寺的確切史跡。然而，經多方探尋依然撲朔迷離，僅有網述傳言，缺少權威認定，如散落眼前的燭光，盡管點燃方便、光影浪漫，但飄忽不定。

權且以“燭光”為梯，隨想象的步韻拾階而上吧！有網頁顯示：昌平延壽寺是南宋年間浙東定海僧人元信到此募集善款而建；當地人稱：明初，當朝軍師劉伯溫為朱家選擇皇陵，原本看中此地，后因故又改在壽山建造十三陵。劉軍師不忍放棄這片風水寶地，于是，在此處修建延壽寺。其實，不管怎樣索引求證，古剎殿前那800余年樹齡的蟠龍松，真真實實地呈現于斯，能詮釋古剎的年代。

走出延壽寺，一個看似淺顯但值得品味的問題縈繞于心：“長壽”與“延壽”究竟該怎樣界定？直到崖壁間傳來古松老竹的吟嘯，直到山路上走來肩擔樹苗的村民，直到陣陣花香伴隨春陽高照大地，答案如汩汩山泉奔流而來。“長壽”表示祝愿或說明結果，而“延壽”，是不懈努力的過程，后者似乎顯得更為實際。因為，人的壽命有長有短，個中復雜因素難以梳理、難以把握。由此，“長壽”一詞，偏于抽象，“延壽”理念，注重踐行?？傆[全國多地，延壽寺多見，而“長壽寺”卻未聽聞，或許也是這個道理。

想到此，回首遙望，隱映在山花、古松之間、藍天白云之下的延壽寺更顯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