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核電市場新圖譜

■劉向陽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天河學院

中國核電市場新圖譜

■劉向陽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天河學院

“你們為我撐腰，我為你們揚名！”在日前考查中國核電工程有限公司時，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以詩人般的語言為中國核電的發展助力打氣。頂層設計加碼用力的同時，國家核電技術公司(下稱“國家核電”)與中國電力投資集團公司(下稱“中電投”)的合并也塵埃落定，同時中國廣核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廣核集團”）、中國核能電力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核公司”）成功登陸香港聯交所和國內A股市場再造資本新勢能，加之接下來中國核工業建設集團公司（下稱“中國核建”）即將完成IPO的東風勁吹，度過了四年蟄伏期的中國核電力建設將進入加擋提速的軌道。

等待填平的“洼地”

作為與水電、火電并行的世界三大電力支柱，核電除了提供給人類生產與生活所需的電能外，對拉動經濟增長的作用也不言而喻。一方面，核電項目投資不僅可以撐大水泥、鋼材等基本原材料的產能供給，而且新增裝機還可以產生成套的核電設備需求，因此，有統計表明，國內1000多億元的核電工程投資可拉動1500多億元的GDP增長；另一方面，作為高端裝備，核電出口會形成強大的創匯能力，僅以我國已經實現批量化生產建設的“華龍一號”核電機組為例，若出口到海外，機組中每臺在其全壽命周期中將創造約1000億元人民幣的外匯，并且出口一座核電站相當于出口100萬輛桑塔納轎車，其促使國內產業與外貿結構升級的動能不可小覷。

由于具有清潔、高效且資源消耗少的特點，核電被譽為“環境之友”。統計表明，一座100萬千瓦的火電站每年耗煤三四百萬噸，而相同功率的核電站每年僅需鈾燃料三四十噸，因此，核電站每千瓦時電能的成本比火電站要低20%以上。另外，核電站可以大大減少燃料的運輸量，一座100萬千瓦的大型火電站每年需原煤300～400萬噸，運這些煤需要2760列火車；而同等功率的核電站所用掉的核原料約80噸，只要2支標準貨柜就可以運載完畢。重要的是，火電站不斷地向大氣里排放二氧化硫和氧化氮等有害物質，同時煤里的少量鈾、鈦和鐳等放射性物質也會隨著煙塵飄落到火電站的周圍，污染環境。而核電站設置了層層屏障，基本上不排放污染環境的物質，即便是放射性污染也比燒煤電站少得多。據統計，核電站正常運行的時候，一年給居民帶來的放射性影響，還不到一次X光透視所受的劑量。

具體到中國而言，目前我國煤炭發電占總發電量的75%左右，比國際水平高出28%，而中國政府已經作出了“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比重提高到20%”的國際承諾，這相當于屆時我國非化石能源供應要達到12億噸標準煤，在考慮最大發展潛力的情況下，風電、水電、太陽能發電和生物質發電折合標煤8.7億噸，需核電彌補的非石化能源供應缺口將達3.3億噸，相應需要同期核電裝機規模達到1.5億至2億千瓦。

比較分析，自1954年世界上第一座核電站建成以來，全球建成且投入運行的核電站已達400多座，核電在現有能源供應結構中的占比為16%至18%。據國際原子能機構公布的最新數據，目前美國是世界上核電站最多的國家，擁有104座，核電占總發電量的19%，而法國電力則主要依賴核能，比例高達76%。然而到目前為止，中國核電供給占總發電量比例只有2.68%，不僅與法國、美國、德國、日本等發達國家保持著相當大的差距，而且大幅低于全球平均水平。

任重而道遠。按照國務院頒布的《能源發展戰略行動計劃（2014－2020年）》，到2020年，我國核電裝機容量將達到5800萬千瓦，在建容量達到3000萬千瓦以上。要達到這個目標，從現在起至2020年，每年需要建設5－6臺百萬級核電機組。如果同時參照“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比重提高到20%”的承諾,有關專家推算，至2030年，我國核電總裝機量必須要達到1.2億千瓦至2億千瓦區間，相應地，占能源消費總量的比重提升至5%至8%。

蟄伏后起跳

像其它國家一樣，中國政府在日本福島核電站事故以后按下了核電投資審批暫停鍵，而且一停就是四年。雖然四年來中國沒有上馬一個核電項目，但期間卻展開了扎實的安全系統檢查，同時重新審視核電戰略發展規劃，還在技術路線選擇上進行了全面的總結與反思，并完成了核電技術從引進吸收到自我創新、從二代半到三代的代際更迭。四年的蟄伏，四年的功課積累，為的就是能夠贏得厚積之后的完美薄發。

今年年初國務院將核電投資納入2015年經濟體制改革重點任務之中無疑是重啟核電大幕的一個鮮明政策風向標。之后，受國務院委托，國家能源局開始緊張草擬核電基礎創新專項規劃；與此同時，《原子能法》已上報國務院，力爭今年內通過全國人大審議。另外，據國家核安全局日前透露，《核安全法》提請人大審議時間預計將提前，并已取得突破性進展。看得出，頂層設計的一切積極作為，都是在為即將大規模展開的核電建設投資熱身鋪路。

今年3月底開工建設的遼寧紅沿河核電站5號、6號機組是福島核事故后中國政府核準的第一個核電項目，從而也成為了我國核電重啟大幕正式拉開的重要標志。據悉，紅沿河核電站5、6號機組使用的是我國自主核電技術品牌——ACPR1000，這一技術是按照國際最新安全標準，借鑒國際核電領域的最新經驗反饋，基于成熟堆型實施改進形成自主品牌的百萬千瓦級壓水堆核電技術。數據顯示，作為我國中國東北地區第一座大型商用核電站，紅沿河核電站規劃建設6臺百萬千瓦級壓水堆核電機組群，其中一期工程共建設4臺百萬千瓦級機組，今年年底全部實現發電，從而成為繼秦山核電基地、大亞灣核電基地之后的中國第三大規模的在運核電基地。而一旦紅沿河6臺機組全部建成投運后，每年可節約標煤1611萬噸，減排二氧化碳4000萬噸。

相比于遼寧紅沿河核電站5號、6號機組，今年4月中旬國務院核準建設的福建福清核電站二期工程項目就更具突破性意義，因為這一項目是我國三代核電自主創新成果“華龍一號”核電技術的首個示范機組項目，由于目前我國尚沒有三代核電機組建成，因此，“華龍一號”的落地就代表著中國成為繼美國、法國、俄羅斯等之后，又一個具有獨立自主的三代核電技術的國家，躋身先進核電技術的“第一陣營”，也標志著中國核電建設新時代的到來。最新消息顯示，“華龍一號”福清5號核電機組已于5月初正式開工建設，按照計劃，2020年7月“華龍一號”首堆實現商業化運營。

繼“華龍一號”福清5號核電機組開工以后，第二個“華龍一號”項目廣西防城港核電站不久也將得到國務院的核準。但分析發現，目前我國核電站完全落地于沿海地區，尚沒有一座完整的內陸核電廠，而據統計，世界在運核電機組有一半以上建在內陸，比如密西西比河流域建有21個核電廠、總裝機容量3000多萬千瓦。因此，通過發展內陸核電以延伸核電市場半徑將成為未來核電投資的又一個突破性方向。據悉，預計總投資780億元的江西瑞金高溫氣冷堆核電項目初步可行性研究報告已通過專家評審，該項目計劃建設6臺60萬千瓦機組，其中項目一期工程2臺機組計劃于2017年開工，2021年并網發電。

專家認為，內陸核電廠與沿海核電廠安全法規和標準雖然一致，但卻充分考慮了內陸核電廠放射性流出物排放對環境、當地生態系統和公眾影響，因此，內陸核電廠的放射性液體流出物排放要求比沿海核電廠更嚴格。從目前來看，中國內陸核電廠采用第三代壓水堆技術，采納日本福島核事故后提出的改進要求，加上我國內陸核電廠有良好的廠址條件，因此，能有效防止類似福島核電廠核事故在我國發生，我國內陸核電廠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即使發生了嚴重事故，通過采取的安全保障措施與應急預案，可以確保嚴重事故下水資源安全以及公眾健康。正是如此，業內人士預計，內陸核電將在“十三五”期間全面啟動。

據中國核能行業協會發布的最新數據，目前我國投入商業運行的核電機組共23臺，總裝機容量2139.5千瓦，累計發電量350.69億千瓦時，占全國累計發電量的2.68%；同時，我國目前在建核電機組26臺，裝機容量2850萬千瓦，在建規模繼續居世界第一。從目前來看，今年年內將有6至8臺機組開工建設，有8臺核電機組投入商業運行，2015年將成為投入商業運行核電機組最多的一年，也是核電重啟的關鍵之年。同時專家預計，2015至2020年，中國將有34臺核電機組開工，31臺核電機組投產，核電建設由此全面進入第二輪高峰期。

強大的市場軍團

按照產業屬性劃分，核電無疑屬于典型的資本密集與技術密集型行業，企業進入的門檻非常之高，也正是如此，在核電領域，人們既看不到低水平的技術重復，更難見簡單粗糙的產品模仿，當然也不存在投資規模上的小打小鬧。對于單個企業而言，能夠在核電行業投身浸淫與摸爬滾打，身懷的不僅有獨門絕技，還有掌控龐大資本的底氣，整個核電江湖也由此盡顯霸氣。

中核公司是中國核電巨頭中國核工業集團旗下的重要分支，其經營范圍涵蓋核電項目的開發、投資、建設、運營與管理以及核電運行安全技術研究及相關技術服務與咨詢業務，是目前國內投運核電和在建核電的主要投資方，成功投資建設了秦山核電、江蘇核電、三門核電、福清核電、海南核電、遼寧核電、三明核電、桃花江核電、河南核電、漳州能源等國內重大核電項目，而且每個項目都有相應的子公司負責運營。據中核公司發布的最新年度社會責任報告，2014年該公司全年發電量為527.66億千瓦時，可滿足人口規模100萬的大型城市約117天居民生活用電。作為一項歷史重任，中核公司將負責“華龍一號”福清5、6號機組的投資和建設。

中廣核集團是我國唯一以核電為主業的中央企業，由于股權結構中國務院國資委持股82%、廣東省持股10%、中國核工業集團持股8%而得此名。資料顯示，中廣核集團是我國最大的核電運營商，目前運營管理著11臺核電機組，總裝機容量為11624兆瓦，占中國核能發電在運總裝機容量的64.1%；同時，中廣核集團的權益裝機容量亦占中國核能發電在運總裝機容量的43.5%。另外，中廣核集團在建核電機組13臺，裝機1550萬千瓦，此外還擁有風電投運裝機達500萬千瓦，太陽能光伏發電項目發電裝機容量50萬千瓦，水電控股在運裝機147萬千瓦。根據戰略規劃，到2020年，中廣核集團清潔能源電力裝機容量將達到9000萬千瓦，年上網電量達到4200億千瓦時，投標煤1.3億噸，約占國家2020年一次能源消費的3%，占非化石能源消費的20%，年等效減排二氧化碳3.2億噸。

中國核建是國內最大的核工程基礎設施建造主體，具備30萬、60萬、70萬、100萬千瓦級各個系列機組的建造能力。數據顯示，中國核建先后承建了我國全部6座核電站、11臺核電機組的工程建設，主要承擔了11臺核電機組反應堆工程的建筑、安裝和系統調試任務以及配套發電、輔助設施的建設，其中最著名的是完成了我國自主設計和建造的第一座核電站——秦山核電站、我國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設備建造的第一座大型商用核電站——大亞灣核電站以及我國第一次核電出口項目——巴基斯坦的恰希瑪核電站的工程建設。

擁有13家全資控股子公司、3家參股子公司和6家分支機構的國家核電是三代核電技術AP1000的受讓方以及引進消化吸收的主體，同時也是國產三代核電技術CAP1400的技術創新方。資料顯示，國家核電設有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能源研究中心和國家認定的企業技術中心，基本形成了集研發設計、工程設計、工程管理、材料設備制造和運行服務為一體的核電技術產業鏈。然而，由于國家核電從誕生起就僅僅是一家技術公司，并沒有核電運營資格，其在核電運營與盈利能力方面自然略顯尷尬。不過，作為我國五大發電集團之一的中電投則是我國三家擁有核電控股資質的企業之一(另外兩家為中廣核集團和中核集團)。比較發現，作為核電“老三”，中電投在核電領域的競爭力遠不及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國內總額為28.6GW在建核電機組裝機容量中，中廣核集團和中核集團各占54%和36%，而中電投只有9%。特別是在核電技術研發方面，中電投既沒有如同中廣核集團的ACPR1000第二代核心技術，更沒有中核集團的ACPR1000+自主核電技術品牌，更與三代核電技術CAP1400無緣。因此，擁有核電運營資質的中電投和擁有核電技術優勢的國家核電通過重組后，由此形成了中核集團、中廣核集團和國家核電集團三大核電運營商共分天下的行業格局。

新的“國家名片”

據世界核協會（WNA）的研究報告，全球核電在2030年甚至以后都將始終保持增長態勢。其中低情景下，到2030年核電將會保持8%的增長率，裝機規模將達到373吉瓦至401吉瓦；高情景下，裝機將可能達到700吉瓦，增長率升至88%。同時WNA所完成的最新供應鏈報告顯示，到2030年，全球計劃新建的核電總采購額將達到1．2萬億美元，其中國際采購達5750億美元。無獨有偶，國際原子能機構預計，未來10年，除中國外，全球約有60~70臺 100萬千瓦級核電機組建設，海外核電市場空間將達1萬億元。另據統計，全球目前有約70座在建核反應堆，預計到2030年，擁有在運核電廠的國家數量將從目前的30個增至35個，核能發電量將比當前水平翻一番。全球核電市場加速回暖的趨勢無疑為中國、美國、法國和日本等少數擁有核電技術和建造能力的國家提供了海外大顯身手的機會。

必須承認，從核電管理，到設計運營和工程建設，再到燃料供應，中國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核工業體系，“走出去”的產業基礎非常扎實。數據顯示，以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為主打的“國家隊”目前具備了每年生產10~12臺核電機組和同時建設40個反應堆的能力，并且根據需要還可以增加。特別是在核電技術方面，在AP1000三代核電技術引進基礎上，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不僅分別成功開發出了ACP1000和ACPR1000+二代自主核電品牌技術，而且國家核電自主開發出了CAP1400第三代核電技術，與此同時，中核集團和中廣核集團聯合研發出了代表三代核電技術的“華龍一號”。數據顯示，CAP1400設備國產化率達到85%，“華龍一號”首堆建設國產化率不低于85%，批量化建設后設備國產化率不低于95%。更加值得期待的是，中核集團與清華大學聯合研發的具有第四代核能系統安全特征的高溫氣冷堆技術也在緊鑼密鼓地推進中。中國核電企業出擊海外市場的技術背景異常厚實。

對于全球關注的核電安全這一焦點，中國核電企業同樣能夠給出底氣十足的答案。據專家介紹，無論是AP1000核電站，還是CAP1400核電站，其構筑物、設備和系統均可以承受類似福島地震及海嘯的沖擊，可以實現并維持安全停堆，安全殼保持完整性。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共有在建和運行核電機組49臺，現役的23臺核電機組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安全業績，迄今未發生國際核事件分級(INES)2級和以上級別的運行事件。在核技術應用方面，我國在用的放射源11萬余枚，在用射線裝置近13萬臺（套），我國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核技術利用國家之一。近年來，我國放射源事故發生率也在逐年降低，從上世紀九十年代的6起/萬枚源下降到現在的1起/萬枚源左右。

根據國際慣例，核電尤其是自主技術和堆型出口，需在國內有示范項目，因此，紅沿河核電站5、6號機組以及福清核電站5、6號機組的開工為中國核電企業“走出去”構筑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平臺。截止目前，中核集團已向巴基斯坦出口了兩臺ACP1000大型核反應堆，同時與羅馬尼亞、捷克和匈牙利分別簽署了和平利用核能合作文件。另外，中廣核集團將以國內防城港3、4號機組為參考電站，參與英國擬新建核電項目的開發與建設。據悉，中廣核集團參股的欣克利角C項目預計2017年開工，“華龍一號”技術將應用于控股的BradwellB項目建設。而就在此前，中國與阿根廷簽署了合作建設壓水堆核電站的協議，中國向巴基斯坦輸出5座華龍一號核反應堆，投資金額約為150億美元。該協議的簽署標志著中國自主三代核電技術首次成功“出海”。

然而，從目前來看，除阿根廷外，中國核電技術與項目惟一的進口國是巴基斯坦，過往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里在國際市場上斬獲不多，這一結果與核電大國的地位極不相符，而要將核電打造成新的“國家名片”，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由于核電建造工期長，設備系統眾多且復雜，且安全系數要求高，為了更好第滿足客戶需求，中國核電企業在海外市場上進行競爭的同時更必須努力尋找合作伙伴。資料顯示，目前除了中核集團與法國核電巨頭阿海琺在國內合資成立了東方阿海琺核泵有限責任公司、阿海琺(中國)核電服務有限公司等企業外，海外市場上也只有國家核電聯手美國西屋公司共同開發土耳其2臺核電機組建設，而在英國的欣克利角C項目與BradwellB項目商，中廣核集團與法國電力公司EDF的合作也僅限于彼此的項目推薦活動。國外市場還存在著中國核電企業與國際同行合作的廣闊空間。

在國內，除了盡快制定更加具體的國家核電出口戰略和政策外，更應打造有利于核電企業“走出去”的制度與體制條件。一方面，除了實現像國家核電與中電投的資本深度合作外，中廣核集團在核電工程建設方面力量較弱，而中國核建專注于工程建設但在其它方面的力量又不足，兩者之間也有著整合的必要，甚至中核集團、中廣核集團以及國家核電之間都存在著整合的價值。也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核電技術多頭引進與惡性競爭的亂局，同時鍛造具有強大競爭力的核電巨頭。另一方面，巨頭紛爭的背后是核電體制之困。目前我國核電主管部門分屬國家能源局和環保部的核安全局，而核電的配套體系開發為國防部科工局主管，必須盡早結束這種“三足鼎立”與各自為政的格局，以形成核電“走出去”的強大合力。

10.3969/j.issn.1003-5559.2015.07.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