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不會忘記

zzy阿貍

今天飯桌上像往常一樣只有我和你相視對坐，我和你邊吃邊看電視里演的苦情大劇。我們都不怎么說話，因為讀哪間高中的問題我和你發生了爭執，你的表情總是有些沉重。當戲演到情深處時，你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我，帶著無盡的歉意與內疚問我：這些年來，你恨不恨我？

我有點兒驚訝，你怎么會突然提起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電視里放出凄涼動人的背景音樂，男女主角終究沒有在一起。我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媽，電視里的苦情大劇演完了，接下來要放新劇了。

你微微怔住，點了點頭。你真的老了，我再看不到當年你和那個女人撕扯時的兇狠和帶我出走時的堅定，看到的只是一個中年母親包也包不住的溫柔與慈祥。其實那時候我的回答應該是：我怎么會怪你！

吃完飯，你有事出去了。我把碗碟都洗干凈后，坐在床上回憶那些斷斷續續、已被歲月洗刷得模糊不清的往事。過去了那么久，我唯一記得的就是當時你和那個女人撕扯的場景，以及你頭也不回地帶我出走時無畏的神情。你帶我回了外婆家，我和你睡在一張窄窄的床上，你哄我入睡后，眼眶里再也裝不下那么多的堅強與委屈，兩行淚從你年輕的臉龐上滑落，帶走了你對婚姻的最后一點希望。這些你都沒有告訴我，是外婆告訴我的。她想讓我明白你的苦，風輕輕地擾亂了外婆的銀絲，她顫巍巍的手拍打著我的背：長大了你得好好保護你媽，好好孝敬你媽啊！

后來我上了小學，那年頭人販子很猖獗，雖然我們那一帶治安很好，但你還是放心不下，早接晚送。四年級那年我很不樂意你來接送我了，同學們總是笑我長不大，還要媽媽接送。我為了這件事和你生悶氣，一連幾天不理你，你變著花樣逗我開心，但我還是覺得不解氣。有一天放學，你依然在校門口等我，不同的是你給我買了超人的光盤，那時超人對我的吸引力很大，我拍拍屁股一溜煙就坐到了你的摩托車上，你笑著搖搖頭，對我說：回家咯。

六年級，你對我說：好好考，媽希望你考上重點中學。我知道這不容易，但并不代表沒有希望。我玩電腦的時間越來越少，桌子上擺滿了各類復習資料，期中考公布成績了，我信心滿滿這次一定會考個好分數，但現實是個不講交情的孩子，看到成績的那一瞬間，我眼眶里噙滿了淚花。我藏著掖著，不讓你看到成績單。你也沒問起過，直到那天你在廚房做飯，我聽到你輕輕的一聲嘆息。

起色不大的成績不能打敗我，我不喊累，不喊苦，因為我是你的盼頭，是你這輩子的希望。一年后，當郵遞員扯著嗓子喊你出來拿錄通知書時，你高興得手舞足蹈，逢人就說我兒子可棒啦，還不忘拿通知書出來炫耀。那天晚上你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你一個勁兒給我夾菜，自己卻什么都沒吃。你說：我不餓，你吃。

學校離家里比較遠，我不能不內宿，一周只能回家一次。剛開始我很不習慣，雖然我早已學會了洗衣服，洗餐具，但我不習慣的是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開學幾周，星期二、四的晚上你都會開上半小時的摩托來學校，你站在宿舍樓下的桂花樹旁，我問你怎么不上宿舍找我，你說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已經不喜歡我的同學見到你，所以沒上去。我心里有一點難過，我那時候的小脾氣，你到現在還記得。然后你恢復了以往的嘮叨：飯有沒有吃飽？衣服有沒有洗干凈？和新同學相處得怎么樣？課程難不難？我耐著性子慢慢地回答你，因為我不想你為我牽掛。宿舍管理員喊我趕緊回自己的宿舍，你才騎著摩托車緩緩地離去，我一直站在樹下，聽著你離開的聲音由近漸遠，由清晰變得再也聽不到。每次你來的晚上，我總能睡得安穩。

轉眼就初三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加入了學校的文學社，同我一并進來的還有同年級的她。社長把我和她分配到編輯部，負責打字排版。文學社有自己的辦公室，我和她常常放學后留在辦公室里忙到最后。我負責打字，她負責校對，我不再稱呼她同學，而是叫她小樂，我們的關系開始變得微妙起來。我記住了她喜歡穿白色的麻裙，喜歡喝奶茶，每天放學后我都會在辦公室里沖好奶茶等著她來，這一切讓我覺得妙不可言。

星期五晚上，我和她在學校的林蔭小道散步，月亮的光輝灑滿了校園，我想就這樣牽著她的手走下去該多好。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們漫來，我一下子就認出那是你！我馬上放開小樂的手，假裝冷靜讓她先走。你站在赤裸的月光下，我站在濃密的樹蔭里，第一次我覺得我們的距離好遠。你應該想不到努力學習的乖兒子竟然也早戀，你拉住我的手奔向車棚，載我回家。你從沒有開過這么快，因為你說這不安全。原諒風不聽話，在我耳邊泄露了你此刻的心情。

回到家后，我不敢出聲，家里的氣氛變得從沒有過的嚴肅，緊張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你從房間里出來，坐在我旁邊。小時候做錯事，你從不打我罵我，而這次我真不知道巴掌和罵聲哪一個會先來。你終于開口了，用平靜的語氣問我她叫什么名字。然后，你把級里的排名表遞給我，用紅筆輕輕地劃出我和她的排名，她名列前茅，我卻在一百名徘徊。你握著我的手，像沒事發生一樣地對我說：這就是你們的距離，我家兒子怎么可以輸給她？你得好好努力，才能配得上她。我怔住了，隨后狠狠地點了點頭，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我對小樂說：你等等，等我和你一樣優秀了，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再好好在一起。她輕輕地點點頭。我仿佛獲得了巨大的動力，那一刻興奮無比。我真的有好好努力，可當中考告捷，小樂卻只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她說她要去另一個城市。年輕的承諾隨風散去。

看著桌上擺著的幾所中學錄取通知書，最終我選擇了Z中。你曾說，那所學校你從小就很向往，卻因家里沒錢不得不止步初三，你說的時候眼里滿是藏不住的失落。我想任性一次，去完成你未完成的心愿。我打開房門，告訴你我的決定，你一臉驚訝。我走近你，第一次主動地拉起你的手，就像小時候你握著我的手一樣……

原載于《中學生博覽》2013年2月A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