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地名是要文化,還是要富裕?這真是現時中國的糾結。城名的爭議背后是一座座城市內心的沖突
胡赳赳
城市地名的來源往往有其歷史沿革,但如今更多的質疑聲是城市起名的利益驅動型和盲目攀附型代替了文化積淀型。城名的爭議背后是一座座城市內心的沖突。沒有一個城市地名是無中生有的,也沒有一個城市名稱不是由“既得利益者”定義的。
愛城市者,首先愛的是城市地名;游城市者,首選城市地名;住城市者,則與城市地名共白首——也有例外,2010年襄樊復名襄陽,城中人多額首相慶。城市為歷史正名,歷史給城市紅利。
北京更名如戲臺
“北京”的稱呼是明朝才開始有的,日偽時期、新中國成立后都沿用了這一名稱。
“北京”之名使用已滿一個甲子,但眾人念念不忘的還是“北平”。詩人尹麗川寫詩說:“北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可見,憤憤不平的皆是有文化的人。一說北平,聯想到的就是舊時風物、民國范兒。
能護城的,皆是一流人物。京城作為北方重鎮,歷代沖殺,建都毀都,因此便擁有了一個永久的民間稱呼:帝都。你方唱罷我登場,叫聲帝都如戲臺。
六百年前,北京叫什么?元朝打來,這里叫“元大都”。金朝未滅前,這里叫“中都”。遼稱雄時,這里叫“南京幽都府”——很正常,遼人看來,北京已是南方了。這里沒有宋代什么事。北宋和南宋,幽云十六州所在的地區,盡未收復。再往上追溯,盛唐時,北京又喚“幽州”,安史之亂時又短暫被改名叫“大燕”。
跟“燕”同樣古老的稱呼叫“薊”。據文字可考的記錄,周武王將這兒分封給“燕”和“薊”(在北京西邊、南邊),建城距今約3400年。到漢代,北京并稱為“幽”。
蘭陵王VS棗莊王
城市更名的邏輯是:先有名再有利。文化成為招商手段徒有其表,多數城市文脈失傳。
張家界改名,一字千金。這兒原來是個縣城,叫大庸;縣城內有個森林公園,叫張家界。1994年大庸更名為張家界,此后通鐵路、修機場,GDP一路走高。電影《阿凡達》來取景,名揚四海;2013年旅游收入為212億元。
國內歷來有城市改名熱。至少,改個名字,所有機構的牌子、外立面、VI系統都得換一次,此舉肯定是對GDP(折騰)有效的。要說文化,“大庸”之名更有內涵;但言經濟,誰敵得過張家界?
黃山市也是受益者。1987年撤銷徽州地區、屯溪市和縣級黃山市,設立省轄地級黃山市,俗稱“大黃山市”。屯溪市和縣級黃山市則分別改為屯溪區和黃山區。黃山市擴建機場、賣旅游資源,多年來黃山門票收入居全國第一,直到去年才被烏鎮趕超。2014年黃山市旅游總收入為354億。
黃山火了,徽州沒了。
“隱沒的徽州”連名都沒留下,最后變成了一個不咸不淡的“徽州區”,徽州人自然老大不情愿。要懷想“無夢到徽州”的風雅,只有“一吟淚雙流”的無奈。
“徽州文化”其格局發展自然受兼并、割裂、埋沒等影響。徽商、徽墨、徽派建筑的文化原鄉,難以騰挪。“徽州人”還沒鬧起來,“安慶人”又不愿意了。安徽安徽,怎能沒有安慶和徽州?為什么省會設在合肥?
窮人先想的是有錢,真有了錢又想恢復文化歷史。也有打著文化歷史招牌的,為的是能致富,這也是窮人一種。
城市地名是要文化,還是要富裕?這真是現時中國的糾結。
將起名權力還給大眾
地名也有自己的“祖宗八代”,這既是文化,又屬歷史,對于土生土長的人而言,一點弄錯,就會讓他們的地域自尊心受挫。比如西安和長安,哪個名字有文化至今依然爭論不休,詩歌上每每出現長安的意象,如“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貌似長安有文化,從歷史上來講,長安是漢高祖劉邦之命名,西安是明代稱呼。
中國歷史太悠久。城市的地名學充滿了變數。有時代代相傳,以為一脈相承,有時又忽然挖掘出古老的名字。比如說“寶雞”,可能許多寶雞人不知道這里從秦時起就叫“陳倉”。然后這個“陳倉”在唐代時被“暗渡”了,改叫了寶雞。取“寶雞殷鳴”之意。
城市地名有沒有文化,市民說了算。城市地名有沒有更名權,政府說了算。一個個詩情畫意的地名正在沒落,像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樣只存活在古代的詩詞里、三國的演義里、民間的故事里。而一個個強硬而生猛的地名正在崛起,塑造城市肌肉,輸入發展雞血。有人說,中國的城市有一個共同的地名:GDP之城。
批判城市沒文化,眼見的有丑陋的城市建筑,耳聞的有丑陋的城市地名。不是地名本身出了問題,而是我們更名、改名、命名的權利和動機都出現了問題。為什么一個人可以有姓名、字、號、俗稱、尊稱,而一個城市的地名不可以發展出n多個可感、有溫度、有氣息的稱呼?為什么命名、更名、改名的城市地名多是為了爭名奪利,以發展經濟、擴大知名度為第一要義,而不是從城市自身所獨具的尊嚴和氣度來考量?
城如人,中國多傷心之城。城名如人名,本該極具個性,可不少因欲望而蒙塵。即便城名金光閃閃,卻仍讓人意難平。(據《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