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還是捐髓救女？是是非非罪與罰

飛飛

在7年前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張超溜進女同學李婷婷住的酒店房間，將醉酒后人事不省的她奸污。因顧及到名譽，李婷婷沒有報警，后來她懷孕生下了女兒杜潔。7年后，女兒突患白血病，在配型中李婷婷的丈夫發現孩子不是親骨肉，由此揭開了一個塵封多年的秘密。

為了救女兒，李婷婷暗地里尋找當年的強奸犯。她的再次出現，打亂了張超的生活。若隱身保全自己，孩子如花的生命可能就此凋零;若挺身而出捐髓，自己不僅會身敗名裂，還面臨牢獄之災。張超該何去何從？

7年后驚聞有女，一段塵封的秘密

2008年8月20日，張超參加高中同學畢業10年聚會。出生在吉林省九臺市農村的他是一家汽車零配件公司銷售主管。這次同學聚會，他特別關注上學時一直暗戀的美女同學李婷婷。

多年不見，李婷婷依然那樣漂亮。吃飯時，張超端著酒杯來到李婷婷旁邊，詢問她的近況。李婷婷大學畢業后因為要照顧父母，回到長春當了老師。得知她已嫁人，想起昔日情懷，張超百感交集，連敬了李婷婷兩小杯白酒。

飯后已是晚上11點多，很多同學都喝高了，三三兩兩地回到之前預定好的酒店樓上房間。李婷婷也喝醉了，酒量較好的張超和好友吳瑤扶著她回到208房間。李婷婷靠在床上休息，張超等就在旁邊打了一會兒牌，12點多才回到各自房間。本來李婷婷和吳瑤同住一間，吳瑤因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差，臨時要趕回家，這晚208房間只有李婷婷一個人住。

張超回到隔壁的210房間。因為往事和酒精的刺激，他躺在床上，心頭燥熱，輾轉難眠。他惦記著李婷婷，擔心她醉酒后不適，于是拿了些西瓜、橙子等水果，找到服務員，以給李婷婷送水果解酒為由，請服務員幫助打開房門。服務員認出他們是一起的，就開門讓他進去了。

張超看見醉得人事不省的李婷婷斜躺在床上，裙子領口紐扣被她解開了，露出白皙的胸部。張超喊了她幾聲，沒反應。多年的夢中情人近在咫尺，他一時情動，難以自控，反身將房門緊鎖，隨后占有了醉爛如泥的李婷婷……李婷婷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欺負自己，可無力動彈。完事后，衣冠不整的張超從房間溜出來時，正好碰到好友高衛國從別的房間聊天回來。高衛國以為張超和李婷婷私會，只是一笑了之，沒有多問。張超做賊心虛，當天晚上就借口家里有事先走了。

張超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他一直不敢聯系李婷婷，但也沒有忘記過她。后來，他聽人說她生了一個女兒，聰明漂亮。2008年，張超經人介紹和在進修學校當老師的女友周雪梅結婚。2009年末，生下一個兒子，一家三口過著平順的生活。

一晃數年過去了。

2014年元旦，張超參加朋友婚宴，與老同學高衛國坐在一席。好久不見，兩人聊了起來。張超從高衛國那里得知了李婷婷的近況。高衛國和吳瑤于兩年前結婚，夫婦倆與李婷婷一直有來往。就在兩個月前，李婷婷6歲的女兒杜潔檢查出得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需要換骨髓。他和吳瑤去醫院看孩子，得知李婷婷家鬧翻了天。原來，就在李婷婷和丈夫杜學偉給女兒做配型的過程中，杜學偉發現，杜潔不是自己的親骨肉。

高衛國的話讓張超十分震驚。接下來婚宴上發生了什么，他一點也沒看進去，多年前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他隱隱有種不安，卻又覺得不可能。

2014年春節后，他打電話給高衛國，提議去看看李婷婷。2月22日是周六，張超和高衛國夫婦約了李婷婷在一家咖啡館見面。高衛國和吳瑤因家中有事，坐了一會兒先走了，剩下張超和李婷婷。兩人多年未見有幾分拘束，聊了會高中的往事氣氛才慢慢放松下來。后來，在張超的追問下，李婷婷訴說了這幾年的經歷。

緊急“通緝”生父，艱難的寬恕與擔當

當年李婷婷酒醒后發現自己被強奸，痛恨不已，但礙于臉面沒有報案。2006年9月末，聚會后的1個月，李婷婷例假沒來，她到醫院做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了。李婷婷心情十分復雜。她和杜學偉2002年經親友介紹相戀結婚。婚后一直沒要上孩子，后檢查得知杜學偉患有弱精癥，為此夫妻倆一直在想辦法治療。懷孕后，她也一度擔心過，但又僥幸地想，強奸那晚正處于生理安全期，孩子應該是老公的。就在李婷婷猶豫不決時，她包里的檢查結果讓杜學偉看到了。看到丈夫高興的樣子，李婷婷便再沒多想。2007年5月，李婷婷生下女兒杜潔。夫妻倆對杜潔呵護備至，無比疼愛。

2012年，為了讓杜潔上所好學校，夫妻倆在明珠小區買了一套120平方米的二手學區房，他們把房子重新裝修。2013年下半年，剛上小學的杜潔食欲減退。開始李婷婷也沒太在意，可11月下旬，女兒手背上出現了一些紫斑，胸口還發現出血點。夫妻倆急忙帶女兒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顯示，杜潔患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李婷婷當時就被這個診斷給震蒙了。

杜潔病情惡化，必須盡早做骨髓移植，才能挽救生命。李婷婷和杜學偉先后與她做了配型，但都和杜潔不符。而且，杜學偉還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女兒是A型血，他和妻子都是B型血，兩個B型血的人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他一度懷疑醫院搞錯了，為進一步確認，杜學偉堅決要求進行親子鑒定。李婷婷想到了那次同學聚會被強奸的事，她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在丈夫的堅持下，一家三口在長春司法鑒定中心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支持杜潔與李婷婷的生物學母女關系，但不支持杜潔和杜學偉之間的生物學父女關系。這讓杜學偉徹底癲狂了！

事到如今，李婷婷只好哭著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丈夫。杜學偉當即兩眼冒火，他抬起拳頭，想打李婷婷，卻一拳砸向墻面，血流了出來，他在醫院的走廊里失聲痛哭……

晚上，夫妻倆誰也不說話。女兒杜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像往常一樣蹭到父親懷里親昵，杜學偉一把將她推開。杜潔被推得一個踉蹌，摔倒了，疼得大哭。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了杜學偉，這是他養育了6年的孩子啊，他傾注了全部的愛，不管大人世界發生了什么，孩子何辜？他一把抱住女兒……

暴風驟雨過后，杜學偉選擇原諒了李婷婷。他決定繼續盡全力救治杜潔，哪怕傾其所有。

2013年12月底，杜潔病情再次惡化，被送到吉林大學附屬醫院急救。醫生說，如果再不移植，患者活不過1年。李婷婷心急如焚，中華骨髓庫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孩子的生父。為了救孩子，李婷婷決定放下尊嚴，尋找當年趁酒醉強奸自己的人。

李婷婷先找到當年聚會的酒店，可當時的工作人員很多已跳槽，錄像也早沒了，沒人記得當時的事情。她向閨蜜吳瑤哭訴，吳瑤也悄悄幫她打聽當年哪個男生出入過她的房間，可那年去了十多個男生，在她房間打牌的就有好幾個，問不出個所以然……

“我真恨那個人，可如果他能救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怪他……”李婷婷抹著淚說。張超心里翻江倒海，他再也坐不住了，安慰了一會兒李婷婷，留下了2000元錢，說是給孩子治病的，便借口單位有事匆匆離開。

晚上，他在網上碰到了高衛國。高衛國說出了那件讓他一直擔心的事：“說實話，我看見那天你從李婷婷房間里出來……”張超知道瞞不過他，便承認了：“那天我真是喝多了，我本來只想去看一下她……”高衛國說：“你現在打算怎么辦？你想好，要打定主意救孩子，就要站出來;如不想，我也愿意幫你保守秘密。你放心，我們是好哥們，這事我連吳瑤都沒說。”張超心亂如麻，他請求高衛國先保守秘密，給他時間再想想。

高衛國雖然沒有說出張超的事，但心里十分不安，也一直關注著杜潔的病情。李婷婷在與高衛國的聊天中，感覺到他知道些什么，求他告訴自己真相，并加他微信，將女兒生病前后的照片發給了他。高衛國將這些照片和文字均轉發給了張超。

看到照片中的杜潔，張超的心揪緊了。當看到杜學偉為了救孩子，走遍了很多城市的知名醫院，他更是羞愧不已。杜學偉尚且能傾其所有救治孩子，自己還要躲到什么時候？若孩子真的去了，自己這輩子能安心嗎？可他轉念又想，一旦承認自己就是當年的強奸犯，自己會身敗名裂不說，還可能面臨牢獄之災，家庭、事業、前途付之東流……好幾個夜晚，他都被噩夢驚醒。

強奸犯父親捐髓救女，是是非非罪與罰

2014年3月7日，下班后，張超將高衛國約了出來，說出了內心的痛苦與糾結。高衛國勸他：“年輕時誰沒犯過錯？現在最重要的是孩子，不管你救不救，都該去看看孩子……”張超頗被打動。第二天是周末，他在高衛國的陪同下去醫院看望了杜潔。去之前，他特意給杜潔挑了一個海綿寶寶的玩具——這也是兒子張子軒最喜歡的玩具。杜潔抱著海綿寶寶，喜歡得不肯撒手，她毫不掩飾對張超的親昵：“謝謝叔叔來看我！”張超心中百轉千回，和李婷婷告別時，他特意找她要了手機號。

從醫院回來后，張超眼前便時常浮現杜潔那雙清澈的眼睛。這天，他正一個人看著手機里那張合影，5歲的兒子張子軒過來找爸爸，指著杜潔問：“這是誰？”張超說：“一個小姐姐，她生病了。”“會死嗎？”兒子問。張超一時語塞。“爸爸，子軒不要小姐姐死，子軒要跟她一起玩。”張超抱緊兒子，眼淚流了出來：“我們不讓小姐姐死，不讓小姐姐死……”

張超終于下定決心。4月15日晚上，他在錦水路附近訂了一個包間，打電話約李婷婷見面，說有事情要告訴她。見面后，張超問了一下杜潔的近況，李婷婷說女兒情況很不好，前幾天又昏迷了，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張超突然跪在李婷婷面前，說：“婷婷，是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同學聚會那天，我喝多了……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里……”李婷婷驚呆了，反應過來后撲向張超又撕又打。等李婷婷停下來，張超說，他不敢祈求她的原諒，只希望將功補過，他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救杜潔。李婷婷止住了淚說，要做骨髓移植，首先要確認二人的親子關系。張超答應了。第二天，李婷婷帶著女兒的頭發樣本和張超一起到長春司法鑒定中心做了DNA親子鑒定。1周后鑒定結果出來，確認張超與杜潔是99.99%以上的親子關系。李婷婷既悲又喜，立即打電話告訴了張超。

得知消息后，張超心情很復雜。5月中旬的一個周六，他將孩子送給岳父母照顧。晚上，他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好菜。夫妻倆幾杯酒下肚，張超向妻子周雪梅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多年前的事。“我也是一時昏了頭，才做出那種事。現在孩子危在旦夕，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了……”周雪梅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向張超提出離婚。

張超已顧不得許多。2014年6月中旬，他和杜潔在吉林大學附屬醫院進行了骨髓配型，配型結果顯示他與杜潔6個指標全部吻合，移植后治愈率可高達70%。最快1個月內可進行骨髓移植。

張超打電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妻子。周雪梅本來帶著兒子住進了單位宿舍，這幾天，兒子張子軒有些感冒發燒。張超好說歹說，讓她看在兒子的面上跟他回家。晚上，子軒咳嗽，張超照顧了一夜。早上，周雪梅起床，看到丈夫倚在兒子的床頭睡著了，這半年，他憔悴了許多。周雪梅的心軟了，冷靜下來想，事情已經發生了，真不讓丈夫救那孩子，只怕他將來也會怪自己，這個家就真的散了。這天，她與丈夫長談了一次，最終答應他給杜潔捐髓。張超緊緊抱住妻子，又羞愧又感動。

7月6日，杜潔住進吉林大學附屬醫院，準備骨髓移植手術。7月15日，杜潔的身體各項指標顯示，可以做手術了。可就在手術前的晚上，張超的闌尾炎忽然發作，疼得他冷汗淋漓。醫生與他商議手術延期，張超拒絕了。醫生被他打動了，手術如期進行。

在醫院，杜學偉終究還是與張超碰面了。在旁人眼里，他對這個捐髓的“好心人”態度過于冷淡，但張超并不介意。手術非常成功！1個月后，杜潔出院回家休養，杜學偉請自己的母親來照顧孩子。剛開始，杜學偉一心救孩子，可見到張超后，看到杜潔那有幾分酷似張超的面容，他心里又堵得慌，甚至懷疑妻子與張超另有隱情。杜母無意中從兒子和兒媳的爭吵中得知真相，這個剛平靜下來的家又掀起波瀾。杜母堅持要報案。李婷婷覺得張超已經救了女兒，也該彼此寬恕了，可她的態度卻越發激起了杜家母子的不滿。張超得知后，對李婷婷充滿了愧疚。事到如今，他只有勇敢承擔，求得法律的寬大處理。

2014年10月20日，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張超來到長春市公安局綠園分局自首。警方立即立案偵查。民警初步查明，張超當年違背了李婷婷的真實意愿，利用其醉酒后熟睡之機，強行與其發生性關系，對李婷婷實施的行為具備強奸罪的構成要件。

2014年11月8日，張超被警方刑事拘留。李婷婷出具了刑事諒解書。張超的妻子表示愿意等待法律的公正判決和丈夫的回歸。與此同時，為求得李婷婷和杜學偉的寬恕，張超征詢妻子同意后，拿出5萬元作為杜潔后續治療費用。吉林省法律學家劉洋表示，根據刑法規定，犯強奸罪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追訴時效期限為10年。但鑒于張超有自首情節和已經得到李婷婷的諒解，法院可以從輕判決。截止2015年4月，此案仍在進一步審理中。

（除張超和劉洋外，其余為化名）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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