滸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春天到廈門旅行，定要試試薄餅。

餅是個令人頭疼的漢字。叫做“餅”的小食，不僅做法千奇百怪，形狀更是各異。譬如，廈門的薄餅，其實是個“卷”。

薄餅本不是街頭巷尾可見。以前的人只在清明時節吃薄餅，就像五仁月餅只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時”出來肆虐人間。不過廈門是包羅萬象的旅游城市，所以“不時不食”的原則，也就不適用了。

閩南鄉間卻不一樣。大部分人家的餐桌上，一年到頭，也只在清明前后這幾天，可以看見薄餅的身影。雖然，薄餅的“內容”，在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卻也是不一樣的。譬如，香港美食家蔡瀾認為是薄餅靈魂的“滸苔”這一道配料，不少地方的薄餅就不加。

不加滸苔的薄餅“就遜色了”，在這一點上，我非常地認同蔡瀾。雖然我認為各地風味的薄餅、各家餐桌上自選的薄餅配料和主餡，都是“眾生平等”的。

滸苔，天生要“更平等”。

滸苔是綠藻綱石莼科的植物。植物名是“方音各異”的重災區。很多閩南人其實知道滸苔是“一種海苔”，但具體對應的是普通話里的哪種海苔，卻鮮有人知。他們往往嘴里已經念著“滸苔”這兩個漢字的閩南語發音，卻發愁著“字怎么寫”，就像鼻子上架著眼鏡，卻到處找不到眼鏡。于是我們常可以看到各種“虎提”或“呼緹”等字面上絕對看不出和海苔有什么關系的替代寫法。即使是蔡瀾在科普了“滸苔”這一寫法的同時，也說它又叫“琥苔”，不知何據，大概也是諧“虎”的音。

而即便是先前知道了有滸苔這個東西的，也一時很難把“滸苔”兩個字，與其閩南語發音聯系起來。這也難怪，“滸”這個字，確實是偏了點，不常用。僅從閩南語發音，要準確地推到“滸”這個字，確實有點難；但知道了滸苔，再根據“水滸傳”中“滸”的讀音，就不難在音與字之間，建立起聯系。

不過，相比鎖管、花枝、鰇魚、墨賊和章魚、魷魚、烏賊之間混亂的名稱對應關系，滸苔在閩南語和普通話里，僅僅不過是同名不同音而已。然而，一樣的滸苔，在閩南是薄餅不可或缺的“靈魂”，在北方的青島，卻是人人為之“談滸色變”的海洋生態殺手，這就又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了，所以常有人開玩笑說，青島人如果也吃滸苔，可以省去一大麻煩。

不僅青島人不識滸苔的美味，在閩南，薄餅里不加滸苔的，也大有所在。所以，薄餅在閩南，在臺灣，在香港，在南洋，也就有了各式各樣的風味，甚至連名稱，也有細微的區別：在泉州和臺灣，薄餅更多的是叫潤餅。

有區別，必然會有爭議：爭正宗，爭正名，爭好吃。何必。胡蘭成認為：凡好東西都是家常的。所以，好的薄餅，從來都是媽媽的味道。像我，潤餅里加海蠣，是絕對不能忍的，加炒米粉，更是“前代未聞”；而就算只給我一張潤餅皮，只要有滸苔，有麻蓼，我也可以吃得很開心。旅行的時候也一樣：最好是能夠去不同的當地人家，吃不同的家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