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
一個貧困縣的報告:底層青年的內外困局
上海海事大學赤貧女研究生楊元元帶著無處安身的母親讀書,倆人一起睡宿舍,母親被學校趕出宿舍后,她自殺了。
楊元元自殺后,校領導對哭訴的母親說:“你窮還來讀什么研究生?”
想當年,我在山東某貧困縣一中讀書。大多數學生來自農村,高考那年,我們班60多個學生,不管如何拼命學習,還是只有5個人進入本科線。整個縣城,一年難得出一個北大清華的學生,若有一個考上了,那簡直是全縣的榮耀。
大學擴招的背景之下,我的同學絕大多數進入了全國各地的專科學校,畢業后,少部分升本科或考研,大部分進入社會,正是他們,構成了前些年普遍流行的“蟻族”群體。
而進入大學后才發現,我用了復讀一年的代價,才考入的這所省屬重點大學,竟然有不少同學完全不費力氣。他們分為五花八門的各種情況,有“高考移民”,通過關系遷徙戶口,以分數線幾乎比我們低一百分的成績考進來;有名目繁多的特長生,一個體格羸弱的學生竟然也是體育特長生;還有分數不夠的三批本科,不少農村子弟家里咬牙一年多花一萬塊錢供他上學,也有不少所謂的富二代,昂貴的學費對他們來說根本無所謂。
然而,當我們回到故鄉,見到自己的同學,卻發現了一個吊詭的現象:混得最好的那一個,一般都早早輟學,初中畢業即開始打工。學習好的人中,幾乎沒有暴富的,所謂富有者,即使讀了大學,也是學習較差者。
也就是說,按照傳統的軌跡,“書中自有黃金屋”,已不現實。讀書致仕的道路已封閉,知識不再是前進的階梯,讀書者被社會拋棄,反而是那些不讀書者能夠在社會的夾縫中尋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進而絕地反擊。
其實,新讀書無用論是一種被迫的無奈,農村青年普遍面臨三大難題:一是高考的公平性已經不如以前;二是高昂的學費讓貧困的家庭感到大山一樣的沉重;三是花費巨額費用大學畢業后卻不能找到工作。
在三大難題面前,雖然也明白考大學還是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最佳機會,但即使自己不愿放棄,整年勞作于田間,收入微薄,缺少社會福利和保障的父母也要逼其放棄,在這種無奈之下,這些貧困的農村家庭就只有在改變命運的機會面前選擇投降。
而從寒門考上大學來到大城市的人,通常有見識不夠、短視、心態問題等諸多問題。這些問題成為影響他們的重要因素。家庭出身論成為一個決定因素,按照如今的考試制度,一個赤貧家庭無法培養一個“合格”的大學生,因為這個所謂的培養,是需要無數金錢和社會關系的集合。
30年“寒門”變遷:從“黑五類”到“茶葉蛋”的瘋狂
前些天,老趙加我微信,說自己退休了,正式完成工作使命,申請了微信,計劃了好幾個地方的旅游,準備安享天倫之樂。
老趙是濟南某大學78級本科生,一晃30多年,作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他親眼見證了改革開放后直到現在的整個社會進程。他的同學們也成為各條戰線上的領導者,有好幾個還成為正廳、副省級領導。30多年的社會進步,有他們不可磨滅的貢獻。
1977年恢復高考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它重新告訴人們,可以通過個人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在此之前通行的原則是“唯成分論”,紅五類、黑五類,個人的前途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取決于你的父母、你的家庭背景。一個“不良”的家庭出身,就要注定你一生坎坷的命運。
恢復高考,用“分數論”打破了“成分論”。被現在很多人所詬病的“分數”,在當年卻正是被很多人推崇的標桿。因為它至少給大家一個相對公平的起點。雖然當年高考還需要政審,但很多“黑五類”仍然參加了考試并被錄取,當然他們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然而就是這一代人,趕上了上世紀80年代的“讀書無用論”——“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由于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許多沒有讀過多少書,又沒有進入國營事業集體等等所謂單位的人,進入了個體戶的行列,進而成為大眾羨慕的先富起來的人,由于體制等原因,教授、醫生、教師、公務員、工程師等等,依然在單位拿著難得漲一下的固定工資。
不過,茶葉蛋的“瘋狂”沒多久就消停了,經歷了十幾年的變遷,教授、公務員等職業儼然成了“香餑餑”,成為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重要標簽。
其實,從1977年恢復高考,到1996年取消統一分配之前,“保證寒門弟子向上層流動通道”這一點一直做得很好,甚至一度成為保障制度。
也可以說,正是寒門子弟向上層的流動,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改革開放30多年的活力,并對時代產生深刻影響。
新老張鐵生:兩個“讀書無用”時代的對接
1966年,文革爆發。在那個“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狂熱年代里,從1966年-1972年的6年間,除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少數高等學校試點招收少量工農兵學員外,高等學校的招生工作幾近停滯。
“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的十六字方針成了中國大學錄取方法。“工農兵”被推薦到大學,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學習,而是“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簡稱“上、管、改”。“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語,不學ABC,照樣干革命”,成為青年的口頭禪,學校停課,學生停學,知識分子是“臭老九”,成為批斗的對象。以大老粗為時尚,越窮越光榮。在這樣一種社會氛圍里,知識成了罪惡。
張鐵生應運而生。
1973年的“高考”,是“文革”十年動亂中唯一的一次。這次考試中,“白卷英雄”張鐵生的出現影響了當年大學招生的路線,導致學生考分越高越是沒有學校敢要,被錄取者多是成績平平甚或中下者。無數知識青年的“大學夢”在瞬間變得支離破碎,一切又跌入階級斗爭的深淵。
張鐵生參加的高考,并非嚴格意義的“高考”。1973年鄧小平復出,在他主持下,國務院批轉了《關于高等學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見》,對兩年前開始實行的采取推薦和選拔工農兵上大學的規定進行了修訂,增加了“文化考試”的內容,試圖恢復用知識選拔人才的制度。
盡管這次招生對象還只限于“知青”、“青年農民”、“解放軍”等在“三大革命運動”中有兩年以上實踐經驗的“工農兵”,但這對當時農村的知識青年來說,已是個天大的喜訊。6月30日,在理化考試時,張鐵生僅做了3道小題,其余一片空白,卻在試卷背面給“尊敬的領導”寫了一封信。
同年7月19日,《遼寧日報》以《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為題,刊登了張鐵生的信。隨后,全國各地報刊紛紛轉載,張鐵生一夜之間成了名噪全國的勇于交“白卷”的反潮流英雄。
多年后的2010年,陜西小伙小非也考了零分,他在試卷上寫道:“破釜沉舟,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不生則死。”希望引起別人關注。
然而,現在的社會雖然已進入另一個讀書無用的時代,卻早已不是零分的時代。一個來自社會底層的學生,要么拋棄知識,以另一條路進入社會,要么擠過獨木橋,在早已完備的“社會分配制度”之下,喝一碗湯。階層固化的時代,小非的舉動,只不過是充當了媒體的一次沒有任何意義的版面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