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故事的發生，始于那天傍晚，那一刻，山與山間的天邊，殘陽如血。

連綿的山間，掩映著一個貧瘠的小村子。村子里最破的那座房子西屋，傳出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女人看樣子要生了。一位老太太正罵街：“活該！非得懷這么個野種！”罵完又急急地招呼前來幫忙的鄉親，“順子，你那摩托能走夜路嗎？英子得馬上去鎮醫院，我怕出事。”

“能能，嬸，我去推摩托。”

其他人有的幫英子按腰，有的幫老太太收拾東西。

大家正一片慌亂，東屋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老太太立刻從炕上彈起來：“我去看看。”西屋還不知情況如何，東屋便傳來老太太的嚎啕聲：“老頭子呀，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大家順著聲音一起涌向東屋，忘了這屋還躺著情況緊急的孕婦。

老頭咳出很多血，卻還顧上罵：“都是這個孽障氣的我呀！”

老太太埋怨老頭：“不讓你吸煙，偏吸，肺壞了，怨人家英子！”

老頭破口大罵：“誰他娘的怨英子了？我怨的是柱子！那個混蛋，我到死都恨他！”然后又嗚嗚地哭，“他娘，我不想死呀，我怕。”老太太摟著他一起哭。

大家插不上話，有人眼疾手快打來一盆水，幫老頭擦嘴。老太太忽然一抬頭：“英子呢？”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向西屋躥。但太晚了，英子身下一片血。此時，天上一片血紅，人間血紅一片。

“不好了，英子要生了！”有人大喊。

老太太慌忙又往這屋奔，奔到一半，就聽老頭狂咳。她一下蹲在外屋的地上哇哇大哭。

進來一位上年紀的男人問她：“咱村就順子一輛摩托，你打算先送誰進院啊？”

老太太六神無主，昏了過去。

順子停好摩托，進門看到這幕，沖過去掐人中，見老太太一口氣上來，又沖上年紀的男人說：“村長，你拿主意吧，我看俺嬸嚇傻了。”

村長長嘆一聲：“要是柱子在就好了。”

順子悄聲說：“前幾天我偷給柱子哥發了電報，估計今晚不到，明天也差不多了。”

村長接著嘆息：“那不晚半天了嘛。眼下咋辦？”

是啊，一個生，一個死，都重要，很難取舍。

大家正不知所措，一個黑影闖了進來：“我回來了。”

“柱子！”大家異口同聲，欣喜若狂。

“英子呢，馬上去醫院，車在外邊。”說完往東屋跑。

“錯了，在西屋。”村長喊。但喊晚了，柱子看到了正咳血的老頭。他一句話沒說，抱起老頭往外跑。

村里人激動了，趕緊跑到西屋抬英子。

醒過來的老太太還在外屋傻愣著，有人扶她，“你不去醫院？”

她瞬間清醒：“去去。”

山路不好走，曲曲折折的，柱子卻開得飛快。車上人都說不怕不怕，再開快些吧。

醫院終于到了。一群人的熱情、焦急驚醒了值班大夫的夢。大夫措手不及，他從來沒一下子救治過兩個重病號。但他有經驗，知道先救誰，怎么救。

他查看了英子的開縫指數，幫老頭止了血，再幫英子接生。英子生了一個白胖小子，老頭也渡過了生命難關。

老頭火了：“柱子你個混蛋！當初你占了俺家英子便宜，還他娘的賭氣走了，你是人嗎？”

知情的鄉親開始嗤嗤地笑。

大夫嚇壞了：“不能生氣啊，老人家。”

老太太眉飛色舞：“這會死不了啦，脾氣又上來了哈。”

老頭脖子一梗：“當初他說，有你們跪下求老子的一天！這話多混蛋哪！”

“那不是在氣頭上嘛。”柱子說著，拿一條熱毛巾，幫老頭擦洗。

才被兒子趕出家門的村長落淚了：“半個兒，比那一個兒都強啊。”

順子沒考慮村長的感受，順嘴說：“現在連半個兒都不是呢。”

老太太把提前準備好的紅糖和小米粥一起攪拌，柱子馬上幫著剝雞蛋：“嬸，我和英子的事你們還擋嗎？”

老太太佯裝生氣：“還叫嬸？”

“媽。”柱子臉紅了，轉頭瞅英子笑。

老頭假裝咳嗽，不過誰也不搭理他。老頭沒臉，便將軍：“我跪下求你了嗎，我管你叫老子了嗎？”

柱子機智地說：“這不你老人家都躺下求我了，我能不心軟啊。”

眾人哈哈大笑，只有孩子響亮地哭。說話間天已大亮。大夫早去休息了，折騰一晚的山里人，竟然還在說笑，一點也不覺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