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森林，我是海風

琦惠

兩天前，是你的生日，雖然已到了50歲的年齡，你卻仍舊擁有一顆赤子之心。你先是一直嘮叨，要我去訂一個雙層蛋糕，然后又偷偷地置辦了一臺平板電腦，作為生日禮物送給自己。

由于我們已經玩壞了多個電子產品，媽媽曾明令禁止這一年內再買任何高科技物件，于是你只能藏著掖著不能讓它公之于世。更因為長久以來，我們都不知道你有小金庫，所以你還附加了“反偵探”活動。

你趁著我拔牙的間隙去付了款，然后將平板電腦偷偷藏在了后備箱里。回到家后又精心部署，每逢我陪媽媽出去散步時，你就拿出來快速地裝一些軟件。如果我們突然出現在客廳，你則會眼疾手快地將平板電腦藏到沙發墊后，假裝正在用筆記本玩紙牌。

當然這些，都是日后媽媽“嚴刑逼供”時，你自己坦白的。畢竟紙包不住火，一次兩次能瞞天過海，時間久了媽媽就發現了你的異常，誰叫她是最了解你的人。

仍然記得那天，我正躺在床上看著TVB扣人心弦的警匪片，馬上就要知道哪位警察是叛徒了，卻被媽媽一把從床上拽起來。

媽媽點著我的頭義正辭嚴地說：“你還看，你爸爸都背叛我了。”

若是別人家的小孩聽到這話，恐怕會直接跳下床，光著腳丫沖到外面去哭天搶地。可我卻相當淡定，因為親朋好友無人不知你是個絕世好男人，上得了廳堂還下得了廚房。

如果你會上演背叛的戲碼，那么我就真的不用再相信愛情了。只不過，媽媽八成是看多了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非要讓我去做“無間道”刺探軍情。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我玩的是“碟中諜”，沒幾分鐘我就被你收買了。你開出了價碼，不僅要與我共享平板電腦，還當即決定再給我買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機。怎么想還是站在你的陣營更劃算，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做了叛徒，與你一起玩起了游戲。再然后，像極了我看的警匪片，我們不但被一網打盡，還被迫接受了為時半小時的思想政治教育。

除了就事論事，媽媽還將往事重提，她先是指著我說：“前一段時間，你爸爸被查出了‘三高’，醫生不讓他吃熱量過高的食物。我將肘子肉藏了起來，結果大半夜你這小兔子崽子去打掩護，讓他吃到了肉！”單單一次吐槽絕對不能宣泄她的怨氣，于是媽媽又指著你說：“還有你，作為她的父親不但不擔心她的婚嫁問題，還給她信用卡支持她去四處閑逛。”

如同機關槍掃射，媽媽自動開啟了話嘮模式，她講得義憤填膺也口干舌燥。我和你卻是相視一笑，因為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也因為我們確實是最佳拍檔。

這樣的關系，就像是森林和海風，它們一起延續了千年，每一個篇章都有神奇的留言。

我和你也一樣，你是森林，為我遮風擋雨;我是海風，幫你祛暑散熱，我們的每一個故事都是心有靈犀。

如此看來我們是相愛的關系，殊不知，曾經我們也有過不愉快的關系。

你不支持我寫作卻也不反對，但是你總瞧不上我寫的文字，你認為它們膚淺、幼稚還做作。越是這樣，我越想跟你叫板，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故事是存在的。而事實上，我真的是高看了自己。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總是對你有些挑釁。在我與朋友們一起創辦了一本雜志后，我將它甩到了你的辦公桌上。

我問你：“你有嗎？”

你確實沒有，但你卻比我更富有，這種富有不是學識的淵博，而是處世的方式。對我的頂撞你沒有生氣，反倒是給我講了個道理，在那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

你說，石階與佛像同為石頭，命運卻不一樣，因為佛像經歷了刮刀不停的打磨，而石階忍受不了。

你還對我說，寫文章這東西別急于求成，用心寫，前提是先用心生活。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一個勵志的小姑娘，聽話又懂事。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曾經的我叛逆得無法無天，早戀、逃課、離家出走樣樣都做。我像是個霹靂小霸王一樣，叫囂了整個青春，而你卻一次次為我善后。

有時候，我真的不溫婉，還總是喜歡男孩子酷愛的體育運動。有一次，我去球場打球，隊友一個用力傳球正好打在了我的鼻梁上。后來我時常感到頭痛，時間久了還有一些視線模糊，結果去醫院一查發現鼻中隔彎曲了。

醫生說：“建議手術，否則會影響視網膜。”但這個手術疼痛難耐，希望我們慎重考慮。

想都沒想，你就簽字了，隨后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若是時光倒流，我一定要攔住你，何止疼痛難耐，幾乎就是“慘無人道”。那個時候，為了止血，我的鼻孔里塞滿了棉花。本就痛得直流淚，唯一維持呼吸的嘴巴還不能放聲大哭，因為它早已經腫得像是兩根香腸。

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我一直默默地啜泣著，而你就一直抱著我。你為我講故事，就像我每次發燒時那樣，給我講小龍女和楊過的故事。后來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是記得當我再醒來的時候，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般掉了下來。原來怕吵醒睡著的我，你就保持一個姿勢抱了我一整夜，若不是我比你醒得早，又怎會發現你一動都沒敢動。后來你一邊搖晃著已經麻痹了的胳膊，一邊附在我的耳邊對我說：“如果可以，爸爸真想代你痛。”

興許這句話，在旁人看來是矯情，但在我看來卻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若不是情到深處，又怎會看一個人皺眉，欲以身代之。

卻也正因為情到深處，所以我才感謝，茫茫人海中我是你的女兒。感謝那是你，用一只大手握緊我的小手，讓我真真正正明白了那句話——愛就是不設前提的心疼和寬容。

小時候去動物園，你喜歡把我扛在肩頭，教我認動物。直到現在，你還是喜歡看動物世界，愛給我講解各種動物的習性。由于每次看電視時，你都喜歡穿一身淺灰色的運動衣，于是我就喜歡喊你“北極熊”。

我喜歡敲你的大肚腩，還喜歡讓你背著。有時候酒勁上來了，你還喜歡拿胡碴蹭我的臉。我最喜歡的就是，每一次喜怒哀樂，都可以與你分享。

你說，你很喜歡《父親》那首歌，因為它會讓你想起爺爺。

我知道，24歲時，你便失去了爺爺，后來又失去了奶奶。你常常說，我和媽，現在就是你全部的世界。

而我想對你說：“北極熊，你應該知道的，秋刀魚會過期，魚罐頭會過期，可我說的‘愛你’永遠不會過期。我是你的驕傲嗎？”

時光會給你答案，而我也愿意用一切換你歲月常留，守你白頭不老。你是森林，我是海風，此情永世不渝。

（摘自《東方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