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圈套

[立陶宛] 科恩里尤斯·普拉特里斯李以亮 譯

風的圈套

[立陶宛] 科恩里尤斯·普拉特里斯李以亮 譯

科恩里尤斯?普拉特里斯，立陶宛著名詩人、散文家、批評家和詩歌翻譯家。1951年出生于立陶宛中北部，1973年立陶宛建筑工學院畢業后，成為一名工程師。自1977年至今已出版多部詩集，主要有《詞語與日子》《橋上的家》《風的圈套》等。他還是許多英美重要詩人的翻譯者。現為國際筆會立陶宛分會主席。

意外的來客

這是給你的，意外的客人，

僅僅為語義的特征相聯，

我獻給你這些可憐的詩行。

你沒有逗留太久而惹人厭，

接過我的意念和文本

改變你要改變的一切吧。

你，童話的私生子，

在秘密里出生，和最美麗的事物裹在一起

被放進一個盒子順流而下。

你，病弱的，沖出世界的

大門時受傷的人，

獨自被你合法的父母留在小屋中

他們帶著唯一的東西

從窗口跑進了夜里

一條黑暗的勞作的河。

還有你，陌生人，

在垃圾堆里被人發現，在一只塑料袋里，

臍帶還纏著你的脖子……

你們全都回到了你們跳著舞到來的地方

或是走失于別處。如果我們

注定只有這一次短暫的旅途

將很難調和

這荒謬。

我祖母的歷史

在角落，蘆薈。

她有圓邊框眼鏡。

窗下一只貓低聲地叫

灰塵似乎特別愛落上她的留聲機。

談到過去，她會說：consummatum est①

或以拉丁語說點別的。

她尤其喜歡一位哲學家。我想是，卡里古拉。②

但我們是如此陷入這個塵世……

她去世的時候

我繼承了一切。

最重要的，留聲機，在上面我放一些

流行歌曲直到我瘋狂，

窗下的貓，當夕陽閃著紅光

在窗口我第一次體驗到

世界是多么老了。

我甚至在它面前宣布自己是神圣的。

后來我的留聲機壽命到期了，

我思緒清楚了，無論何時我的身體

被蘆薈色記憶的手指觸及，我整個的身體

就憂傷地低叫

神圣的夢想在瘋狂的灰塵里舞蹈

如此甜蜜！

也許世界比我的祖母還要年老

如果靈魂融化，沒有讓人受不了的阻力

給它勝利，在晚上

在暮色里。最終

我明白了，從祖母的房子出來的路多么難走，

是什么憤怒的神給予了我們的希望和日子。

留聲機播放的歌曲也變老了，

不再時尚，我身體的細胞，

在化作塵埃，指針已那樣遲鈍

所以晚上我開始喝煮過的牛奶

高興地，顫抖著

觀看鄰居的生活。

時間是如此之深，如果

我的祖母已沒有痛苦地沉入其中

她會非常感激

蘆薈的治療性能。

① consummatum est 為拉丁文，意為“一切都結束了”。耶穌基督的最后七言。此為最后一句話。

② 卡里古拉，羅馬帝國朱利亞?克勞狄王朝的第三位皇帝蓋約?凱撒的別名，意思是“小軍靴”。

旱金蓮

我記得它們生長在我童年的花園

在腐爛、不潔的窗口下

青蛙似的綠葉，細長的嫩枝，

臭烘烘的，好象生病，似乎

在一個未知，陌生的世界開著花

那個世界尚不屬于我，

只是顯現在偶然的現象中。

它們在開過花后，羞恥地

扭結在一起

驚人丑陋的膜泡

其中封閉著它們的種子

這是當時唯一收集的可惡植物

邪惡的花朵

后來茂盛起來。

關于一座孤獨的建筑物的詩

長長的秋雨里僵直的塔

刺穿漠然的天空。

鴿子和烏鴉遠離城市的噪音

在此找到它們的安身之地。

半開化的貓

閱讀著屋頂和墻壁上的字母，燕子

揣摩著壁架間的談話。

寒風通過拱門，

觸碰山墻，

測量柱子的寬度，奇怪于

平面圖和外立面的象征意義。

闖入我眼簾

衰變的微塵，我唯一理解的

通用語言

也為這些建筑物長久的孤獨知曉。

風的圈套

當我思考詩

我迷失在詩和自己（理解它的人）之間。

是否可以把握我們之間的邊界？

詩就像風：不知從何而來，

不知所往。而且也不清楚它是什么意思。

多么奇怪，幼稚的事情，風的圈套！

設置這圈套的人多么狡猾費盡多少心思！

憂郁

她不能反叛，不能抗議，

封閉在無盡的沮喪里，

她從窗口看見三月的雪，沉默，

對我一無所求，

仿佛她已死去，

我的靈魂。

在黃昏相遇

在冬天黃昏

朝圖書館窗口看時，

書架突然敞開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提著一籃蘋果和玫瑰。

黑暗加深，思緒紛亂。

他說，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走在果園的小路上我卻發現自己

來到一個黯淡帶書架的房間，

四處都是長方形的平板。

一個憂郁的男人站在那里，望著窗外

在冬天的黃昏。

虛無主義者

一種虛無主義是柏拉圖式的

當他，如海德格爾斷言，

看見存在物而忘記存在。

另一種虛無主義是年輕人式的，

他們，也是唾棄存在物一樣地

唾棄存在，當他趾高氣揚地走進酒吧

手指摸著口袋里的錢

注視在場所有的女孩，盤算著晚上的計劃，

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和周圍長著紅鼻子的人談論

這世界的虛榮。

還有另一種詩人的虛無主義

他什么也沒有充分理解

卻焦慮著說出更多。

忒瑞西阿斯

①

我，僅有一半的知識和沉重的骨盆，

只有消極的智慧，在我體內監禁著

一個孤獨的男人。

我用文字定義未來。

（你所要求的，赫拉②，

對我來說是最難的分開的，因為最真實的思想

以其自己的方式存在：他們愛，生育，當然

感覺愉悅。）我的雙耳張開

空氣中充滿竊竊私語而道路上

全是旅人。我，一個盲目的女人

順著道路往行。乞丐們將他們的種子撒進我。

這身體因過去懷孕，乳房因未來沉重。

阿佛洛狄忒自己會分辨，宙斯③，

為了讓他們再次結合。

你知道性別是在哪里抹去的，

你也知道我的真實面目在哪里。

在感官的另一邊，在思想的另一邊……

我并不知道在哪邊。

①塔曼，俄羅斯克拉斯諾頓①忒提瑞西阿斯，典出希臘神話。底比斯盲人預言者。據《奧德賽》，他在冥界仍有預言的才能，奧德修斯曾被派往冥界請他預卜未來。

②赫拉，希臘神話中的神后。

③宙斯，希臘神話中的主神。

給老手們的建議

取一些精神，盡可能地多取一些精神

將它與流淌在你血管里的

以太混合。

你會得到一個靈魂，勇敢，不知不覺地

你將它注入物質。像上帝所做的那樣。

然后，在你眼前一個身體誕生了。

它將勝過皮格馬利翁①的女人。

但你必須不帶激情地

把它放下

在桌上，防其腐爛

生命自行消失

把它放進棺材或石棺里

放入墳墓。

然后豎起紀念碑，

這將是一首詩的標題

或詩的第一行。

①皮格馬利翁，典出希神神話，他是塞浦路斯國

王，愛上自己雕塑的女人。

晚間音樂

在寧靜的榿木叢

那條水底發黑的小溪附近，一條腐朽的

長凳，一只垃圾箱。一位老人

黃昏時分從隱秘之地來到這里，環視四周，

翻出一支口琴

吹起“上帝保佑吾王！”

魚鷹

水帶走悲傷，

空氣帶走欲望。

河床上的草像我游蕩的夢想。

一只鳥的倒影漂在水面走遠。

盛開的，饑餓的季節。

魚從水里跳到另一個世界

抓住長翅的昆蟲，

魚鷹

在芬芳的空中等著它們。

我深深潛入水里：

游蕩的夢想，搖曳著，翻騰著……

為了尋找食物？

蜘蛛

我的心 像一綹絲

在蜘蛛肚子里。

吐出一根彈性的線

我用它編織一張繞著你的網，親愛的，

我坐在荊棘叢里抖縮身體

直到我貪婪的視網膜顫抖，

心動于我所要的東西，

只在攻取獵物時，我才意識到，

那是我自己的影子。

責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