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叢林
隨著壓力劇增,猝死已成中青年殺手。90%以上的猝死事件發生在公共場所。那么,這些場所的經營管理者,有沒有義務抓住“黃金急救期”,防止猝死發生?
上海的一起案件,告訴了我們答案——
半個小時,已與丈夫陰陽相隔
河南人佟啟龍已過而立之年,與妻子孫卓婧在上海打工多年。雖有三個兒子要撫養,但尚可承擔,因為佟啟龍在裝飾設計公司有份不錯的工作,只是很辛苦。
2014年6月10日傍晚,佟啟龍搭上了從市人民廣場到朱家角鎮的滬朱高速快線公交車。此前,他已連續三天通宵加班沒回家。這條路線在高速公路上,長52公里,單程需一個小時左右。該車次的司機、售票員分別為郁志翔、羅可平。
佟啟龍上了車就一直在打盹。18:06,車駛至滬青平公路,因為是末班車,羅可平在家附近提前下了車。18:08,佟啟龍醒了。快到終點站了,他打電話讓妻子來接。
孫卓婧和二兒子在車站外等了二十幾分鐘,其間,看到一輛滬朱高速快線進站,卻不見丈夫身影。孫卓婧心里有點發毛:從沒有過這種情況啊。偏巧,她忘了帶手機。這讓她后來追悔莫及。
久久等不到丈夫,孫卓婧只得返家打電話,可丈夫的手機無人接聽。18:46,手機終于通了,接電話的人卻是一位陌生男子。男子說她的丈夫在青浦客運站的修理廠那邊,病情很重。
朱家角站距修理廠有十多公里。丈夫去那邊做什么?他怎么會突然生???孫卓婧一邊央求對方快撥打急救電話,一邊趕過去。
孫卓婧趕到,見警察已在現場。佟啟龍斜躺在車上,任憑妻子怎么呼喊,也沒反應。
急救中心的醫生趕來,發現佟啟龍已無呼吸、心跳。送往醫院后,確定其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心迷難解,妻求真相訴上法庭
半個多小時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孫卓婧想看看監控視頻,卻被公交公司拒絕了。
悲憤之下,她將公交公司告到青浦區人民法院,索賠各項費用合計106余萬元。
2014年11月的庭審中,播放了事發當天公交車的監控視頻——
18:14,車到了終點站朱家角汽車站。佟啟龍想起身,卻一頭栽倒在座位上。由于他在后門前面的位置,開著的后門擋住了后方視線,從后門下車的乘客幾乎看不到這里。車廂前部的乘客都從前門走了,也很難注意到這里。郁志翔去交接班了,只留佟啟龍獨自斜躺在座位上,不停地喘息、抽搐。
郁志翔再次上車,未檢查車內是否有乘客,便將車駛離車站。
1分45秒之后,車輛遇紅燈停車,郁志翔離開駕駛位往車廂后方走,終于發現了佟啟龍。郁志翔推搡他一番,見他沒反應,又用腳踢了他一下,就繼續開車。
18:29,郁志翔將車開至青浦客運中心洗車場洗車,并走向車廂后方關窗,撿拾車上的瓶子,又用腳觸碰了佟啟龍。見他仍沒反應,郁志翔下車了。不久,郁志翔再次上車推搡佟啟龍,打開他手機翻看。見叫不醒他便下車了。
18:35,郁志翔將車開往汽車修理廠,于18:36下車。
18:38,郁志翔用修理廠的電話報警,稱:“有一酒鬼叫不醒,已通知120……”
18:46,孫卓婧終于撥通丈夫的電話,才知出了事。
孫卓婧認為:司機未清場,導致未及時發現佟啟龍,延誤了救治機會,違反了運輸合同保證旅客安全上下車的原則;司機發現佟啟龍不省人事后,不積極報警,不積極送醫,再次延誤搶救時間。綜上所述,郁志翔存在嚴重過錯,其所在公交公司對佟啟龍的死亡應承擔主要責任。
公交公司辯稱:客運合同不屬于一般的承運合同,帶有一定的社會公益、福利性質,對旅客的傷亡應作限縮解釋。
郁志翔則解釋說,曾在垃圾桶內發現一只啤酒瓶,以為佟啟龍喝酒了。但他坦承,沒聞到佟啟龍身上有酒味。
違規違法,敗在不作為
法院審理認為:公民的生命健康權受法律保護。佟啟龍乘坐高速專線,即與公交公司建立了客運合同關系,公交公司有法定的救助義務。
本案中,售票員先于終點站下車,而司機在售票員不在的情況下,未檢查乘客是否已全部下車,違反客運一般操作規程,未盡到注意義務。司機發現佟啟龍后,始終誤判,嚴重延宕了救治時間。
身體因素是造成佟啟龍死亡的主要原因,司、售人員的行為是次要原因,因此,公交公司需承擔40%的賠償責任。
2014年11月23日,青浦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一審判決公交公司賠償孫卓婧等人57.5余萬元。
公交公司不服,向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他們認為,佟啟龍的死亡是疾病所致,公司不應擔責。司、售人員非專業急救人員,對乘客的注意義務限于一般注意義務,不可苛責。心源性猝死黃金救治時間僅3分鐘,即便司機及時送醫,也難避死亡。
法院經審理認為,公交公司負有法定救助義務。司、售人員違規也是事實。駕駛員承認沒有聞到酒味,卻作出醉酒判斷,理由牽強。即便佟啟龍醉酒,駕駛員同樣應給予照料和看護。司、售人員可以發現而未及時發現,能夠采取救助措施而不作為,既違反工作職責,又沒能履行法定義務。
2015年4月3日,法院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法官說法
患者出現病癥后1小時內死亡,一般都會被界定為猝死。而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發病后6小時內死亡者為猝死。
猝死病因很多情況下不明,只能說主要成因是冠心病、心臟衰竭和遺傳性心臟病。
在我國,每年約有50余萬人遭遇心臟驟停。大多都發生在醫院外,急救人員無法及時趕到,錯過黃金急救期,釀成悲劇,生存率不足1%。
2014年2月,一名IBM公司管理人員倒在深圳地鐵蛇口線水灣站出口的臺階上,沒得到及時救治,是一例公共場所猝死典型案例。
“在‘扶不扶’都成社會問題的背景下,遇到有人突然倒地,有多少人敢去救助?”然而,“扶與不扶”不全是道德問題,有時還是法律義務。
公共場所,分為開放性、非開放性兩類。
在開放性的公共場所,如公共道路上、免費的公益區域內,如發生猝死事件,路人“扶與不扶”只能由道德來規范。
在非開放性公共場所,如車站、碼頭、機場、營業性的場所等區域,經營管理人員則有法律義務采取有效措施,履行謹慎的注意義務,預防猝死事件發生。
與“扶不扶”問題并存的,還有大眾普遍缺乏心肺復蘇常識。
黃金急救期是發病后6至10分鐘,每延誤1分鐘存活率就下降10%。在我國香港和臺灣兩地,已完成急救知識大眾普及,從消防隊員、警察、教師到學生,建立了完善的心臟復蘇常識培訓體系。在機場、學校等公共場所,均安裝了自動體外除顫器,用以猝死搶救。這些,真的值得好好借鑒。
(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