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石話 蘇軾《怪石供》里供的什么石頭

馬平川

蘇軾這里講的“怪石”，按照我們今天字面理解的應該是造型千奇百怪、鬼斧神功的石頭；或許是靈璧、太湖、英石一類以造型夸張多變著稱的石頭。不然怎么能叫怪呢？

其實不是。

蘇軾這里的怪石，是指“石似玉者”，是齊安江里的鵝卵石，有紅黃白三色。“與玉無辨”，石質應該是石英，現在江河里的此類卵石很常見。“文如人指上螺”，紋理應該類似今天瑪瑙里的纏絲，紋理巧妙者雖繪畫猶不能及，這個有點像當代人玩的畫面石的意境了。南京的雨花石，馬達加斯加的瑪瑙，蘇軾如果見了，應該也喜歡。我們今天比蘇軾當年有福氣，這些他都沒見著。

蘇軾用零食跟齊安江的小孩子換了298枚，大有兩寸，小的像棗。其中有一個像虎豹，頭上鼻子眼睛嘴巴都長了，蘇軾把這枚石頭當成298枚里的統帥。又專門用個古銅盤，把這些卵石盛放起來。

看到這里，普通讀者可能難有什么感觸。作為一個玩石頭的人，我當時是有點震撼的。照常理，像蘇東坡這樣的大文人、大雅士，他畫那個《枯木怪石圖》，那畫中石頭風暴眼一樣狂飆有力；他那個九江石“壺中九華”又是如何的玲瓏宛轉、九峰聳峙；他跟米芾爭辯“陋劣之中有至好、石之一丑則眾美俱出”。他蘇東坡這么一個仙一級的人物，怎么會玩這種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呢？這顏色多俗。玩也就罷了，怎么還選了個象形石當統帥呢？象形石被當代賞石界稱為最淺境界的玩法，像個阿貓阿狗的，誰都看得懂。他還玩像虎豹的，怎么跟個土豪黑社會似的，非龍即鳳，左虎右豹。

后來想明白了，其實俗的是自己。自己要是個俗人，弄啥都俗。自己要是不俗，白景琦拉一泡屎到當鋪抵押，換了偌大的家業，那是傳奇。蘇大學士不俗的還在后面，用個古銅盤盛著，相當于今天的底座了。用零食換來的破石頭，用古董來放，這底座價值不菲。這才是蘇東坡曠達的作派，沒這作派，也寫不出把酒問青天、大江東去。

宋代的文人玩石頭沒有偏見。中國第一部賞石專著 —— 宋人杜綰的《云林石譜》，列全國各地名石116種。黃河石、九江石，包括化石等等都有，甚至很多石種今天已經絕跡了。

今天也許還有人對水沖石、畫面石不屑一顧，認為不夠枯寒，不夠文人氣。我想，金魚也五顏六色亂得夠厲害，過去文人的書房也擺；煙花三月，桃李芬芳，落英繽紛。那顏色也鬧哄哄的夠俗，詩人們騎著小毛驢，急吼吼地下揚州去了。過去文人有枯寒的一面，也有活潑潑的一面。

古人比我們想象的有趣多了。對石頭也包容多了。

---------------------------- 附：蘇軾《怪石供》

《禹貢》：“青州有鉛、松、怪石。” 解者曰：怪石，石似玉者。今齊安江上往往得美石，與玉無辨，多紅黃白色，其文如人指上螺，精明可愛，雖巧者以意繪畫有不能及，豈古所謂“怪石”者耶？

凡物之丑好，生于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使世間石皆若此，則今之凡石復為“怪”矣。海外有形語之國，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語也，捷于口；使吾為之，不已難乎？故夫天機之動，忽焉而成，而人真以為巧也。雖然，自禹以來怪之矣。

齊安小兒浴于江，時有得之者，戲以餅餌易之；既久，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寸，小者如棗、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處，以為群石之長。又得古銅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廬山歸宗佛印禪師適有使至，遂以為供。禪師嘗以道眼觀一切，世間混淪空洞，了無一物；雖夜光尺璧與瓦礫等，而況此石；雖然，愿受此供。灌以墨池水，強為一笑。使自今以往，山僧野人，欲供禪師，而力不能辦衣服飲食臥具者，皆得以凈水注石為供，蓋自蘇子瞻始。時元豐五年五月，黃州東坡雪堂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