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鋒
釉光青在漢水石界是個特例,她貌不驚人,無色無相,用流行的話語來說,就是沒有眼緣。但是,如果你的手曾經從她身上撫過,如果你和她有過這種肌膚之親,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刻骨銘心的感覺會牢牢楔入你心里,這種感覺此后會永遠住在你靈魂的最深處,你眼睛后面的眼睛會驚訝地看著自己被這種石頭所征服,在臥室,在書房,在客廳,在寫字樓,在所有我們有可能棲身的場所,都默不作聲地盤坐著她的身影,像亙古的契友和知心的愛人,撫慰著我們饑渴的感覺和躁動的心靈。
抱樸歸真
奇石之奇,總是在形和色的奇巧或奇異上。奇巧,就是我們從奇石之形色紋意印證了奇石之外的物象或感覺,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具像性:奇異,就是奇石之形色紋意變化多端,或超乎尋常物理,或出乎人們預期。如果奇石賞玩僅僅停留在這個階段,那就只能說是獵奇、搜神和述異,屬于形而下的層面。但是,中國石界的目光并未就此停止,而是更進一步,講求以石悟道,追求更深層次的精神境界。
道是中國哲學中宇宙萬物的本體和規律,發而為物象,初始的形態,混沌未開,狀如雞子,然后演繹完形。這個過程中,將發而未發之際,大樸不雕,在似與不似之間,生機盎然,可期待而難以完全預見,道家認為,這是事物的最佳狀態,截取這樣的狀態最能體悟到道的本真,也可以叫做抱樸歸真。
與中國石界那些生長得淋漓盡致、絢爛綺麗,因而早已成名的石種相比,漢江釉光青顯得十分低調、古拙,仿佛剛剛從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出來,形骸初具,精氣內斂,蹣跚在神農架深處,匍匐于武當山下,這好像是一種隱喻,也是不經意間的一種暗示。
大道至簡
從武當山下溯漢江而上,過十堰,逆堵河入神農架,行走在竹山竹溪,遍訪十萬釉光青,心會一點一點安靜下來,歲月摩挲出的那種沉靜,那種從容不迫,那種高貴典雅漸漸變得明晰起來。
釉光青就是釉光青,成就釉光青的就是釉光青自己。
那種細膩,那種獨一無二的皮色,那種獨一無二的棱、脊、線,面,那種剛柔相濟的表面張力和光影效果,就是釉光青之所以是釉光青的基本要素。
那種看似簡單甚至等同于幾何形體的自然賦形,承載著高度的概括和抽象,匯聚著豐富的感性經驗和無窮想象,甚至能引導我們直抵道法自然的堂奧深處,這,大概就是釉光青之所以是釉光青的“自然密碼”。
以簡馭繁,清靜自然,是釉光青的基本品格。
讓這樣的石頭模仿她之外的任何一種物象,簡直就是鄭人買履、邯鄲學步,是自我迷失、本末倒置。
心慕手追
賞玩釉光青,最特別的方式是以手撫摸,筆者稱之為“手語”,有如中醫“望聞問切”的“切”,就是沐手,凝慮,合眼,調息,氣沉丹田,撫石,隨形游走,提按頓挫,回旋反復。
這其實就是我們用心靈和大自然在對話,在奇石賞玩法中,類似于中國武術中的自然門、太極推手,相當于道家所說的“攖寧”、“胎息”、“意守丹田”等,是人與道最切近的對話和互動。
亙古以來,中國哲學孕育出的陰陽和合、五行推演、天人合一觀念,我認為在中國奇石界最直接的載體就是漢江釉光青。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也許,若干年前或若干年后,我就是飄飄江湖的一位白衣道者,結廬在堵河岸邊,與釉光青為伴,青山不老,綠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