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聲

湛姝

許茹家住五樓，最近樓下搬來了一家新住戶，是一對小夫妻，還帶著個孩子。

沒過多久，許茹就覺得樓下那女人有點不正常。每次她下樓的時候，女人都會突然拉開厚重的鐵門，然后狠狠地將門砸上，嘴里還低聲咒罵著。因為沒聽清楚，許茹也不好計較。

這天，許茹下樓時，遇上三樓的“包打聽”婆婆，便向她詢問四樓那女人的情況。婆婆說，那女人對每家都是這樣，有人上下樓就摔門。

聽了這話，許茹稍微釋然，后來仔細觀察，發現果然如此。而且，她還發現那女人這么干是因為很怕吵，樓道里凡有人出入就會有關門聲，上下樓腳步聲也挺重，那女人覺得吵，于是砸門咒罵抗議。

許茹家對門的老房主覺得那女人的行為怪異，怕對家里的小孩不利，就將房子賣了。不久后新搬來一家三代人，那家人白天不喜歡關門，家里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整天撕心裂肺地叫喊，一刻不停，那家人還經常請客喝酒，許茹每天關著大門也覺得吵得受不了，對他們很有意見。

這天中午，許茹想事情，在自家客廳走來走去，四樓的男人竟然上來敲門，讓許茹不要走路了，說樓下實在吵得受不了了。

許茹被對門的吵得心煩，樓下的還雞蛋里挑骨頭，她一下子心頭火起，叫道：“我穿著軟底鞋在自己家里走路你都嫌吵，你看對門的每天開著大門這么吵，你怎么不說？”

許茹聲音很大，對門的也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家的婆婆不高興地說：“我家哪里吵了？有小孩子的人家哪家不是這樣！”然后就不理會他們了。

許茹也氣得關了門，不過沒有再繼續走動了。她知道，一定是瘋婆子抱怨，她男人才不得不上來說話。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群大媽來到許茹家樓下的空地上跳舞，每天清早晚上喇叭震天，附近的居民多次反映抱怨，可是大媽們理也不理。

許茹也被吵得難受，心想那瘋婆子肯定更受不了，就悄悄關注她的行為，聽到樓下有關門聲就趕緊跟下去，果然是那瘋婆子出門了，只見她走到跳舞的大媽一旁看著，眼神怨恨，嘴里小聲咒罵著，接連幾天都如此。

因為大媽吵鬧，許茹多日精神不振，工作出現了大失誤，被領導狠罵一通，她心里煩透了。這天，跟著瘋婆子下樓的時候，她手里多拿了點東西。瘋婆子果然又站在一旁怨恨地看著大媽們，許茹從她身旁悄悄走過，路過大媽們放水杯的地方，將少量瀉藥偷偷地撒了進去，然后趕緊離開。

那個瘋婆子每天怨恨地看著大媽們，大媽們也都知道。今天下了藥，那些大媽如果不知道的話，會瀉幾天肚子，那就能清靜幾天;如果她們察覺的話，懷疑的也只會是離水杯不遠的瘋婆子。

許茹自認為計劃周全，干完之后就心情舒暢地去上班去了。等她下班回來，才知道小區里發生大事了。

教大媽跳舞的老師在今早練習完畢后正收拾東西，一輛面包車突然停住了，沖下來兩三個拿刀的小伙子，追著舞蹈老師一陣狂砍，老師拼命躲避，但是很快身上還是挨了幾刀，被砍成了個血人。小伙子們這才收手，上車逃走了。

一旁的人都驚呆了，趕緊打電話報警，警察很快趕來了。

大媽們扯著瘋婆子，跟警察說：“這個女人每天在我們跳舞的時候，都會怨恨地站在一旁看，肯定是她叫的人！”

警察來到許茹住的樓棟調查，幾家住戶也表示瘋婆子經常對他們正常生活產生的噪音十分不滿，大媽們跳舞更加吵鬧，那女人神神叨叨的，說不定真是她找的人來犯下的血案。

當警察問到許茹家對門婆婆的時候，婆婆更加憤怒：“我看就是她了，那個女人確實很有問題。半個月前，我孫女在小區中央廣場，我去門口超市買點東西，回來就發現孫女掉到了景觀湖里，差點淹死??！我孫女說有人推她，我走之前似乎看到樓下那個瘋婆子在附近，但是沒人看到她動手，我沒證據?。【焱?，你們辛苦點，連我孫女這案子一并查查，可不能繼續讓這種人在外面害人啊！”

這時，喝了水的大媽們開始鬧肚子了，她們覺得很不正常，正巧瘋婆子一直站在水杯附近，她們也來警察面前訴說了這些情況。

警察非常重視，對瘋婆子進行嚴密調查，詢問了她很長時間，卻什么也沒有問出來。而那位舞蹈老師經過搶救，最終度過了危險期。當然，這一切都是許茹下班回來之后，“包打聽”婆婆說給她聽的。

第二天，許茹調休，10點多時，她下樓去買早點。因為是上班時間，樓棟里沒什么人，非常安靜。她來到四樓門口，特意看了一眼，只見房門虛掩著，她不由得向屋內一看，只見虛掩的門內露出了一條腿！

許茹吃了一驚，遲疑了一下，推門探頭，只見滿地是血，瘋婆子竟然在家里割脈自殺了！

許茹雖然很討厭這女人，但是不至于恨得要她的命，趕緊打電話報警。瘋婆子被救護車送走之后，許茹聽到樓下一堆人議論紛紛，都說瘋婆子是畏罪自殺。

聽到這里，許茹心里有些內疚，鬼使神差地來到醫院，找到瘋婆子住的病房。因為發現及時，瘋婆子已經被搶救了過來。

只見她一個人躺著，臉色蒼白，神情惶恐，見到許茹來了，用被子裹住半邊腦袋，只是絮絮叨叨地說：“不是我下的瀉藥，我什么都沒干，我不認識那些砍人的人?！?/p>

許茹心里一動，問：“那對門的小女孩呢？是你推到湖里的？”

瘋婆子臉色一變，似乎極為惶恐，眼淚流了出來。

許茹一驚，沒想到真是她干的，道：“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承認？”

瘋婆子這才神情凄楚地說：“是我推下去的，但那是為了救她?。‘敃r她家人不在身邊，旁邊有人跟她搭訕，還拿塊毛巾樣的東西在她面前晃。那個人一看就是個拐子，小女孩被拐走了一輩子就完了！那個景觀湖當時水深不過半米，而且小孩一叫，旁邊的人注意到了，肯定有人救她上來，那拐子就不敢再拐了。”

許茹覺得匪夷所思，問：“你知道是拐子，為什么不直接叫喊？那里那么多人?！?/p>

“我不敢，我怕！”瘋婆子瑟縮著身子，無比可憐的模樣。

這時，瘋婆子的男人辦完入院手續進來了，看到許茹一臉驚訝的表情，示意她出來說話。

門外走廊上，男人道：“我老婆16歲的時候被拐子拐走，賣到大山里，還生了個孩子。過了好多年，她被解救出來，又面臨骨肉分離的痛苦。之后回到家鄉，又被當地人歧視嘲笑。她因為常年遭受折磨，精神就變得有些異常了。她怕聲音，怕人。我以為離開家鄉就會好一些，沒想到還是一樣。

“她接觸到的圈子很小，根本不敢做出砍人那種事情。給人家下瀉藥的事也不可能，因為她害怕！她害怕拐子報復她，所以才不敢喊叫，只能把小女孩撞到景觀湖里?，F在警察這樣懷疑她，她胡思亂想更加害怕才會自殺，這次雖然救過來了，但這樣下去我真擔心她撐不住會崩潰的。”

離開醫院，許茹思忖良久，找到辦案的警察，承認了自己下瀉藥的事實，并且幫瘋婆子解釋了她推小女孩入景觀湖的原因。警察聽說小區有人販子出沒后，很是重視。

兩天后，砍人的那一伙人被警方抓捕歸案，幕后雇傭他們的竟然是一個人販子團體的老大。這個老大的母親正住在這個小區里，她覺得樓下跳舞的有些吵，就跟兒子抱怨了幾句。

老大在小區里轉悠了幾圈，看到中心廣場上有不少被老人帶出來玩的小孩，長得聰明伶俐，可以賣個好價錢，只是家長看得緊。大媽跳舞結束的時候，也正是老人喜歡帶小孩出去玩的時候。

于是，老大就找了人過去砍舞蹈老師，這樣事情就算發生，一般人也只會覺得是噪音擾民引起的血案。而他手下的人販子就潛伏在中心廣場那邊，一旦事情發生，老人看熱鬧失去警惕，他們正好拐走幾個小孩。只是可惜，事發后警方很快趕到了，他們才沒敢動手。

辦案警察看到許茹很高興，道：“正是因為你提到人販子的線索，我們特別注意留意這方面的情況，最后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否則，如果只當簡單的砍人案處理，就會讓這伙喪盡天良的人販子逃脫，那必將后患無窮。”

許茹這才去對門，將她家小孩落水的真相解釋了一番，因為有警方作證，那家人這才相信樓下的女人是好意。

許茹給被下瀉藥的大媽們賠償了醫療費和營養費，并且誠摯地道了歉。大媽們見跳個舞鬧出了這么大的事，這么多居民因為她們跳舞而忍受煎熬，心里也很不安，已沒有跳舞的心情了，因為她們不知道下次會不會有人往她們水杯里下老鼠藥，或者拿著刀來砍她們。

許茹再次去醫院看樓下的女人，女人已經得知案件告破，心情輕松了不少，但是看到許茹，還是一副害怕的模樣。

許茹對女人的丈夫說：“去醫院看看吧，不是精神科，而是心理科，其實心理疾病是可以通過藥物治療好的。老是這么害怕也不是事啊，做回正常人多好！”

男人雖然有些疑慮，但是看著許茹誠懇的目光，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