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

舒仕明

40多歲的王海軍正值壯年，沒有什么技術，卻有一身的蠻力。他利用此特長，到城里專門照顧那種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或病人，雖說比較辛苦，但對于體力好、又耐得住性子的王海軍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況且，現在這個職業的待遇也不錯，而且供不應求。

這天，王海軍來到一戶人家，要照顧一位年過七旬的癡呆老頭。剛一見面，他就覺得那老頭好像在哪里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王海軍一邊照顧老頭，一邊回想，當他得知那家人姓張時，王海軍猛地想起來了：他是張局長！就是那年自己農轉非時不給簽字的張局長……

30年前，王海軍的父親在一家工廠上班，而王海軍則隨母親在鄉下生活。那時城市戶口金貴，農村人削尖腦袋都想當城里人，王海軍曾經有一個農轉非的機會，可以頂替父親進廠，但必須得到眼前這個癡呆老頭——當年的分管局長簽字?？墒?，王海軍父親多次找到張局長，但張局長就是不給簽字，使得王海軍當城里人的夢想徹底破滅，他可恨死了張局長。

父親很愧疚，特別是看到同事的兒子進廠當上城里人，就覺得自己沒能耐，誤了兒子一生，所以一直耿耿于懷，直到他彌留之際，還念念不忘地說：“簽字……”最后死不瞑目。

沒想到30年過去了，王海軍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和張局長見面，真是世事無常啊！往事歷歷在目，王海軍恨得咬牙切齒，真想一拳結束對方的性命。但當他看到張局長傻呵呵地笑著，鼻涕橫流，像個小孩子時，王海軍的心就軟了，情不自禁地為張局長擦拭，伺候得好好的。然而，王海軍的內心還是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一定要找適當的時機，報復一下這個可惡的老頭，為死去的父親出一口惡氣。

張家人對王海軍很好，甚至把他當自己人看待。每次張局長的兒子兒媳來看父親，都哥前哥后地喊王海軍，還一再給他加工資。特別是張局長的愛人李婆婆，簡直把王海軍當作兒子一樣看待，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王海軍。

這天，李婆婆觀察到王海軍又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反復喊張局長簽字，可張局長卻“呵呵”傻笑，拿著筆亂舞，就是不簽。

李婆婆很奇怪，禁不住走上前去，問：“我已經發現你幾次喊老頭子簽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有什么話就直說吧，孩子！”王海軍見瞞不下去了，就將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并告訴李婆婆，他想讓張局長在當年沒簽字的那張紙上重新簽上字。

李婆婆聽了很驚訝，嘆息了一聲道：“孩子，原來是這樣，你一定很恨老張吧？他害了你一輩子！”沒想到王海軍淡淡地道：“當時是很恨，現在不恨了。”

李婆婆說：“你真大度??！太難得了?！蓖鹾＼姷溃骸拔椰F在不但不恨張局長，我還得感謝他?！?/p>

李婆婆不相信地問：“真的？”王海軍說：“真的，我也想通了，最近老家的地被征占，多虧當年張局長沒給我簽字，否則現在拆遷費和土地賠償就沒我和妻子兒女的份了，我還聽說當年那些當上城里人的，現在幾乎都下了崗?！?/p>

李婆婆不解道：“那你怎么還喊老張簽字呢？”王海軍道：“這是為了了卻我的一樁心事，彌補當年父親死不瞑目的遺憾。”

李婆婆聽了很感動，她說：“孩子，你把那張紙給我，我有辦法給你簽字。”真是知夫莫若妻，趁張局長的老年癡呆癥稍微緩解的時候，李婆婆拿出王海軍當年那張已經發黃的紙對他道：“老頭子，快簽你的名字，這是報銷單。”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張局長熟練地拿起筆，突然有了精氣神，在紙的最后簽上：同意！張某某。

王海軍接過遲到30年的簽字，特意請了一天假，來到父親的墳前，掏出打火機將那張發黃的紙點燃，喃喃地道：“爸，您老放心吧，終于簽字了！您看看吧，我燒給您看看吧！”眼淚如決堤的水，在王海軍臉上肆意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