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指標

阿木

阿楊考上公務員，被分配到羊祜區政府辦。

他第一天才剛報到，政府辦的三個同事，小王、大李和老陳立刻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這個端茶，那個倒水，還有一個在旁邊噓寒問暖，搞得阿楊不由有些忐忑起來。

“哎，這下子總算多一個人來分擔指標啦。”小王低聲感嘆。阿楊耳尖，聽到了，神色不由一變。大李狠狠地瞪小王一眼，笑著解釋道：“市政府為改變公務員奢、庸、散、惰的問題，特別成立了一個督察辦。督察辦每個月都會給各處室、區縣下一些任務指標，比如深入某村進行調研多少次啦，又比如指導鄉政府開展某項工作啦。任務完成得好，能受嘉獎;要是完成得不好，不但會通報批評，還要按甲、乙、丙三個等級進行考核，并相應扣減工資。”

阿楊一聽，沒有被嚇退，反而拍拍胸脯挺身而出：“以后督察辦的任務指標就全交給我了。我保證將所有任務都完成得漂漂亮亮！”

小王、大李和老陳對視一眼，表情都顯得很怪異。大李清咳兩聲作了決定：“新同志工作有激情這是應該值得鼓勵的。不過考慮到你剛剛參加工作，情況還不太熟悉，督察辦的任務指標我們還是平均分配比較好。”

阿楊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腦“嘟嘟”兩聲，來了新郵件。大李打開一看，原來是督察辦下達了任務，要求羊祜區政府辦這個月到各鄉，指導各鄉大力發展生豬養殖工作至少20次以上。

阿楊一聽就樂了：這可是他表現的大好機會呀！阿楊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搶下了這個任務，立即出發前往各鄉調研。大李不放心地在后面大喊：“記得做好工作記錄，督察辦可是會隨時來檢查的！”

到了周五下午，督察辦的劉主任果然來了。一到政府辦，連杯水都不喝，立即就要核實任務完成情況。阿楊信心滿滿地呈上工作記錄，嘴角不由掛起了笑。為了完成檢查指導鄉鎮生豬養殖戶生產經營工作這項任務，他當天可是一家一家地走訪，認認真真地核實，將各項數據都詳實記錄，絞盡腦汁地寫了一份有關羊祜區養殖形勢的報告。在阿楊想來，這份報告定能讓市領導“龍顏大悅”，在心中對他留下深刻印象，讓阿楊的仕途從此一片光明……

沒想到劉主任看著他的工作記錄，眉頭越皺越緊。才看到一半，劉主任就氣得摔了報告：“亂七八糟，這寫得是什么玩意兒！”

阿楊又是吃驚又是害怕，訥訥地問：“劉主任，我到底哪里寫得不對？”

“哪兒不對？從頭到尾統統都不對！”劉主任氣哼哼地用手指點點工作記錄，“羊祜區有多少生豬養殖戶，每戶養了多少頭豬，這些數據我只要看看去年區政府的報告就行，哪用得著你來寫？至于養殖形勢報告，這類東西在網上更是到處都有。我看，你根本就沒去村里檢查工作，直接就在辦公室里憋出這份報告來糊弄我吧？這次要不給你一個甲級考核，我看是改不了你的懶毛病！”

按市里的規定，丙級考核扣三十元，乙級考核扣一百元，甲級考核得扣三百元！錢還是小事，關鍵這樣一來，可就在區里、市里領導心里都留下壞印象啦。

好在大李油滑，硬拉住劉主任嘻皮笑臉地拉交情，反復強調阿楊是新人，沒經驗，這才讓劉主任消了氣，最后訓斥了阿楊一頓，給予了一個乙級考核就算把事情給揭過去了。送走劉主任，大李拍拍阿楊的肩膀：“明天你跟著我再走一趟，看我怎樣完成督察辦的任務指標。”

第二天，大李帶著阿楊下了鄉，徑直找到鄉長，然后就和他坐在辦公室里，一邊喝茶，一邊天南地北地侃起了大山。這一聊聊到午飯點，二人在鄉長的盛情邀請下，美美地吃了一頓。大李喝得酩酊大醉，一覺睡到下午4點多，他給鄉長打了個招呼，什么正經事也沒干，就這么帶著阿楊離開，坐車回到了區里。

“大李哥，咱們的任務指標可還沒完成呢！”阿楊不安地提醒。

大李打個酒嗝，“嘿嘿”笑道：“任務完不完成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記錄寫得好不好。督察辦就那么幾個人，全市又有那么多的處室、區縣，他們哪有工夫一個區一個區地檢查我們任務指標的完成情況。只要咱們把工作記錄寫得天衣無縫，就能把他們糊弄過去。”

說罷，大李細心指點傾囊相授。原來，寫工作記錄，不要求文彩多好，關鍵是寫得要長！越長就代表態度越認真，態度越認真就越容易過督察辦那一關！所以寫工作記錄的訣竅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長！寫得不好那是能力問題，寫得不長那可就是態度問題啦！

阿楊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不過事到如今，死馬亦只能夠當活馬醫。阿楊無奈之下，按大李交代的格式拼湊出一篇工作記錄，待到督察辦再來檢查時，硬著頭皮交到劉主任手上。

“咦，小同志進步蠻快的嘛。”出乎阿楊意料的是，劉主任看完他的工作記錄后，居然微微點頭。阿楊心情才一松，哪曉得劉主任拖長腔調又來了一句，“但是，你瞧，這里你寫了一個錯別字。本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但對于你這樣有文憑、有能力的新同志，我就越是要從嚴要求。這次考核你一個丙級沒問題吧？”劉主任拍著阿楊的肩膀微笑著說。

阿楊被劉主任這一贊一拍，半邊身子都酥了，別說扣他三十塊了，就算扣他三百也是滿心愿意。阿楊當下連連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惹得劉主任又是一陣爽朗大笑。

待劉主任走遠，阿楊兀自沉浸在興奮之中不可自拔。他轉頭問同事：“看來這劉主任，也蠻好相處的。只是為什么，大家會對任務指標這么懼怕？”

聽到他這么說，小王、大李和老陳一起連連咳嗽，臉上表情似笑似諷。好半天，大李才嘆口氣搖搖頭：“阿楊你才剛來，其中有些事兒還不太懂。這一來嘛，我們政府辦本來事情就多，每天這個材料那個匯報，寫都寫不完，哪有時間整這純粹糊弄人的任務指標。至于這二來……咳咳，阿楊你過段時間，慢慢就會明白了。”

大李說阿楊過不了多久就會慢慢明白，可實際上阿楊卻越來越糊涂。正如大李說的那樣，政府辦的工作非常繁忙，有時候要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別的老同志遇到忙不過來的時候，往往坐在辦公室里泡制出一份工作記錄交差就算完事;可阿楊卻不敢偷懶，即使再忙，他也要盡量抽出空來，每月領取督察辦下達的五個任務指標，下鄉完成各項調研，或是指導工作。

但說來也怪，同樣一篇干巴巴的工作記錄，大李他們交上去四五篇才會考核一次，而阿楊交上去，卻總會被挑出幾個毛病。雖說扣的錢也不多，可阿楊卻擔心，長此下去，區里領導會覺得他工作能力太差。于是，阿楊一咬牙，掏錢請大李吃了一頓。酒過三巡，他期期艾艾地說出自己的疑問。

大李聽完“撲哧”就樂了，似笑非笑地問：“阿楊，你覺得我們的工作能力能和各鄉的鄉長、書記比嗎？”阿楊想了想，承認道：“那可比不了。”

大李又問：“那既然如此，你覺得我們又有什么資格，去指導鄉長、書記開展工作呢？”

阿楊愣住了，半天張口結舌回答不出。大李笑著道：“所以呀，督察辦下達的那些任務指標，說到底不過是前人撒土，迷迷后人眼。那句話是怎么說來著？認真你就輸了！”

阿楊不服氣地問：“那為什么你們完成任務指標就沒問題，我完成任務指標就常被考核呢？”

“因為我們資格老啊！”大李喝一口酒悠悠說道，“政府辦里小王工作時間最短，也有五年。我和老陳更是工作了十幾二十年以上。督察辦常來常往，早相處出交情。他們不好意思扣我們太多錢，當然就只好不停考核你了。不過你也不要擔心，你再忍個四五年，等再有新人進來，你就能夠解脫了。”

還得再忍四五年！阿楊屈指一算，現在他平均每月要被扣掉二百元，連扣四五年，那得損失多少錢啊！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阿楊認為，自己還得熬好幾年才能出頭的時候，阿楊的二叔調到本市擔任組織部副部長。才站穩腳跟，就打電話給阿楊，問他想不想要“動一動”。阿楊想，反正他無論調到哪兒，也逃不脫督察辦的任務指標。干脆，就調督察辦吧！

阿楊雄糾糾氣昂昂地來到督察辦報到，才一進門，同事們就熱情地圍了上來，態度比白區的百姓看到了紅軍還要親。劉主任更是激動地握住阿楊的手不松開：“太好了，終于多了一個新同志，來幫我們分擔任務指標啦！”

阿楊心里泛起不祥的預感，嚇得都結巴了：“什、什么任務指標？”

“當然是考核指標嘍！上級規定，我們督察辦每人每月要到各處室、區縣檢查至少十次，還必須檢查出甲級問題10個，乙級20個，丙級30個。要是完不成，上級就得考核我們。我們督察辦本身工作就這么繁忙，還要完成這么多任務指標，可是把我們的頭發都給愁白了喲……”

劉主任又噼里啪啦地說了什么，阿楊完全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