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也有潛規則

于強

這天，牛尾巴鄉的牛老根去河邊撈螺螄。突然，遠處一輛失控的校車瘋牛一般沖下公路，“轟隆”一聲扎進了河中。不好！車里有孩子！牛老根想也沒想，脫下衣服鞋子，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他游到河中央，一拳砸碎車窗，拽出一個孩子，救上岸，然后游回去，再拽出一個……車里23個孩子，全部被牛老根救了起來。最后，牛老根累得筋疲力盡，剛一上岸就癱倒在地。

牛老根獨身勇救23個孩子的事跡被報道后，他一下子成了社會和媒體關注的焦點。這天，他剛送走了幾個采訪者，一個小伙子突然闖進來，握著牛老根的手說：“你是救人的牛大爺吧？我姓沈，叫沈四方。”

牛老根以為又是一個記者，就說：“沈記者，你先讓我歇會兒，我再給你講救人的經過……”

誰知沈四方卻笑了，說他不是記者，而是一個雕刻師。原來，有一個富商，聽說了牛老根的事跡后，非常感動，向牛尾巴鄉捐贈了一塊大石頭，想讓鄉里為牛老根雕一座石像，讓后人銘記。這塊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塊隕石，雕刻難度非常大，一般雕刻師都不敢接這個活兒，最后，鄉里找到了極有經驗的雕刻家沈四方，負責石像的設計和雕刻。

一聽要為自己雕像，牛老根也很激動，擺造型、拍照片、測身高、量臂長……折騰了大半天，沈四方才滿意地說：“好了，牛大爺，設計圖出來后，只要你滿意，石像很快就能完工。”

過了兩天，設計圖出來了，沈四方拿來給牛老根過目。牛老根一瞧，只見圖上是一片汪洋河水，水中的牛老根劈波斬浪，一手懷抱落水孩子，一手奮勇向前劃水，看得人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牛老根一拍手：“設計得太好了，我太滿意了！”沈四方說，既然牛老根同意了，他就按照設計圖雕刻了。

沈四方走后，牛老根盼星星盼月亮，盼著石像完工。可是奇怪的是，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石像完工的消息卻始終沒有傳來。牛老根等得正心焦，這天，沈四方突然垂頭喪氣地找上門，說：“牛大爺，石像的事兒出岔子了。”

牛老根一愣：“出啥岔子了？”

沈四方說，設計圖出來后，雖然牛老根同意了，但是還需要鄉里領導審批，才能動工。但是設計圖遞到鄉里后，卻被退了回來，領導給的意見是：形象設計太片面！

太片面？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領導嫌設計圖里的牛老根只露出半個身子，不夠立體？不夠意味？沒辦法，沈四方只得重新設計。這次，設計圖里的牛老根變成了站在岸上，雙手上舉，手掌里托著太陽。牛老根棱角分明，形象立體，太陽象征著孩子，意味深長。可是領導看后，仍然否決了，意見是形象呆板、僵化。

沈四方只好再改，根據領導“片面、呆板、僵化”的意見，第三張設計圖，他設計的全面、活潑、鮮活，只見牛老根和被救的23個孩子，團團簇擁在一起，牛老根和藹，孩子們天真，一看就給人很溫暖的感覺。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設計圖遞上去后，領導只給了四個大字：無稽之談！

沈四方徹底蒙了，隨后半年內，設計圖一改再改，卻始終在鄉領導那里通不過。沈四方說，在這半年里，自己眼熬紅了，嘴熬干了，瘦了十幾斤，卻始終摸不清鄉領導的意圖，他問牛老根說：“牛大爺，你知道領導們喜歡什么樣的設計嗎？”

牛老根搔著頭皮說：“你是大雕刻師，都不知道領導的意圖，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就更不懂了。”見沈四方一臉沮喪，牛老根想了想說，鄉里有個劉秘書，人稱萬事通，聽說此人最擅長揣摩領導意圖，沈四方不妨去請教他。

沈四方一聽，心想這主意不賴。于是他把劉秘書請到大酒店，好酒好菜要了一大桌。三杯五糧液下肚，沈四方趕緊向劉秘書請教，領導們一次次駁回他的設計，說他的設計圖片面、呆板、僵化，是無稽之談，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劉秘書一聽，哈哈大笑：“老弟呀！你不懂規矩吧？”沈四方一愣，問道：“規矩？什么規矩？”

劉秘書拍著沈四方的肩膀說：“領導說的不是你的設計圖呆板僵化，而是說你的腦子呆板僵化。”

見沈四方不解。劉秘書就問他：“牛老根救人，誰的功勞最大？”沈四方斬釘截鐵道：“當然是牛老根。”

誰知劉秘書卻搖頭：“錯錯錯，是鄉領導的功勞最大。”沈四方愣了，說牛老根救人時，鄉領導一個也不在場，怎么功勞最大呢？

劉秘書神秘地說：“這你就不懂了。有了功勞，就往領導身上推，出了差錯，就往自己身上攬，這就是規矩。”見沈四方似懂非懂，劉秘書干脆說：“你的設計圖上缺人，到底缺誰，你自己琢磨吧。”

沈四方不是笨人，劉秘書的話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點醒了他。他立即修改圖紙，圖里除了牛老根，又多了一個人：鄉長。只見鄉長昂首闊步，目光堅毅，在他的指揮下，牛老根奮勇向前，劈波斬浪……

果然不出劉秘書所料，這張設計圖遞上去，領導的批語大為改觀：設計豐富飽滿，只是略有欠缺。沈四方趕緊去請教劉秘書，劉秘書一看圖，點頭說：“你的確開竅了，但是還有不足，你想想，鄉里那么多領導，你只設計了鄉長一個人，這不是讓其他領導沒面子嗎？這就是欠缺。”

沈四方恍然大悟，連夜修改圖紙。這次除了鄉長、副鄉長等領導，各部門的頭頭腦腦一共20余人，全都躍然紙上。只見鄉長指揮若定，副鄉長堅定剛毅，主任們協調有度，局長們揮汗如雨……至于牛老根，只能委曲求全，縮在了人群邊緣。看了圖紙，鄉里立即審批通過。

沈四方心想，這下總該行了吧？可是他錯了，設計圖雖然通過，但是啟動資金始終沒有到賬。這種大型石刻，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完成的，需要很多人手和機械，沒有錢，就無法開工。沈四方催促了數次，可鄉里告訴他，由于鄉里缺錢，這次雕刻的全部費用，由十幾個企業贊助，他們不撥款，鄉里也沒辦法。

于是，沈四方去那些企業討資金，但是去了好幾次，企業上的人全都是哼哼哈哈，這個搪塞，那個推托。沈四方有些惱火，又不敢發作，只得再次去求教劉秘書。劉秘書“嘿嘿”一笑：“商人嘛，唯利是圖，他們為啥要贊助這筆錢？還不是圖個揚名立萬。你只要把那些企業的老總全都設計上，資金自然到賬。”

沈四方沒辦法，只得按照劉秘書的意思，設計圖上又加上了贊助企業的十幾個老總。果然，那些企業一瞧，資金立即撥到了賬上。

這下能開工了吧？沈四方又錯了。捐贈隕石的那個富商派人發下話來，說富商是捐贈人，石雕上沒有他，這事說不過去。沈四方只好又一次修改圖紙，把富商塞了進去。富商的事兒剛擺平，又有人找上了門……設計圖修來改去，塞進一個又一個人，最后擠上了五六十人，才終于把各方的關系擺平。

沈四方終于松了口氣，正要開工，沒想到牛老根突然找到了他，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沈四方聽后，瞠目結舌，連連搖頭：“荒唐，不行，我不能這樣做。”牛老根臉色一變：“你不同意，我就否定你的設計圖。”“你你你……”沈四方氣得臉色發白，但是最后還是拗不過牛老根，同意了牛老根的要求。

不久，石像終于雕刻完工。那天，彩旗招展，禮炮震天，人山人海，領導們為石像揭幕剪彩后，人們蜂擁來到石像前。石像上密密麻麻雕滿了人，人們互相辨認，這個說這是“趙副鄉長”，那個說那是“錢副主任”，還有人認出了“孫老板”、“李局長”、“周經理”……找著找著，大家發覺不對味，怎么找，都找不到牛老根。

為了紀念牛老根的石像，竟然沒有牛老根，這開的是什么玩笑？領導立即叫來沈四方，質問他：“你怎么忘記雕刻牛老根了？”

沈四方說：“我沒忘啊。”說著，他指著石像最偏僻的一角，雕的最小的一個石人說，這就是牛老根。大家一起瞧，不對，這個石人只有兩三個月大，還穿著肚兜，怎么會是牛老根呢？

面對大家的質疑，沈四方露出古怪的神情，他告訴大家，那天牛老根找到他，說既然那么多人想在石像上露臉，他也想讓自己的小孫子露一臉。沈四方說石像上沒有空地了，牛老根就說，那好辦，把他撤了，然后換上他孫子。沈四方說：“就這樣，石像上沒了牛老根，只剩下他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