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眉
2015 年 11 月 29 日,“皇阿瑪”張鐵林公開聲明澄清,正在網上熱傳的一段視頻,并非張鐵林“活佛坐床儀式”,只是他接受法名、法帽、法衣、法本的儀式。
視頻中張鐵林表示:“在作為法王的弟子之前……我扮演了五十多位中國的帝王將相,我覺得我比天還大,自從認識了法王做了法王的弟子,我覺得天地大了,法王大了,自己小了,生活有了希望……”
不過,公眾的質疑很快又指向為張鐵林主持儀式的白瑪奧色法王。有藏傳佛教界人士稱,指引張鐵林皈依的白瑪奧色法王,本姓吳,香港人,原來是做佛具生意的商人。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你會愕然發現身邊的老朋友們似乎都變成了佛教徒。他們飯桌上的話題核心詞經常是不二、空性、實相、出離……你可能從來沒搞清楚這些詞的確切所指,不過大概也沒人在乎它其實是什么,因為談論本身就意味著這是聰明人的游戲。
如今擁有活佛、仁波切、上師之類頭銜的人,在中國大陸極受尊崇,在網上,他們已經取代大牌主持人成為各種流行心靈雞湯的制造者。
成功人士如果不供養一位活佛、仁波切、上師或成為他們的弟子,飯局上都不好意思開口。
“仁波切”到底是什么
受《西游記》等作品的影響,漢族民間社會對佛教的理解,形成了金剛、羅漢、菩薩、佛——由低到高的等級排序,而活佛這個詞無意中給人以現實世界中佛的含義。但在藏語語境中,并沒有“活佛”這一稱呼,相近的是“祖古”,指轉世修行者。祖古往往也被稱為“仁波切”,用來稱呼修行有為的高僧。
所以“活佛”這一尊稱乃是漢族地區的人對他們習俗的稱呼,這可能與明朝皇帝封當時西藏地方掌政的噶舉派法王為“西天大善自在佛”和清朝皇帝給達賴的封號也沿用了這一頭銜多少有些關系,但是這種封號和稱號在佛教教義上都是說不通的,不過漢族地區一直沿用至今。
據百度百科,仁波切是藏文(rin-po-che)的音譯,意指“珍寶”或“寶貝”。這是廣大藏族信教群眾對活佛敬贈的最親切、最為推崇的一種尊稱。廣大藏族信徒在拜見或談論某活佛時,一般稱“仁波切”,而不呼活佛系統稱號,更不直接叫其名字。
通常祖古們都會被尊稱“仁波切”,但并不是所有“仁波切”都是祖古,它還包括了通過個人修行,獲得廣泛尊重的非轉世僧人。“仁波切”并不只用于人,有時器物也會被稱為“仁波切”,比如大昭寺釋迦牟尼像也被稱作“覺窩仁寶哲(即仁波切)”(Jowo Rinpoche),取其“珍寶”的含義。
轉世制度的演化
“轉世”并非藏傳佛教創立之初就有的特色,而是特殊歷史時期演化而遺留下來的產物。
祖古(活佛)轉世制產生于公元 9 世紀末。當時,一場大規模的奴隸起義摧毀了吐蕃世俗政權,各地方貴族勢力就此崛起。出于現實策略,他們與僧侶集團聯合,資助大量僧侶到印度訪學。
這無意中深刻改變了西藏的社會結構和政治制度,世俗王權制變成了政教合一制——各地區開始以寺廟為核心組織起來,而不是軍隊或官府。田地、牧場不斷捐贈給了寺廟,高僧們對寺廟實行控制,事實上管理了一個地區。
但僧人畢竟不同于平民,由于出身等原因,他們在繼承權上天然失去了世襲制路徑。13 世紀,噶舉派首領通過對佛經的創造性闡釋,首次創立了轉世制度,解決了政教領袖巨大權力的繼承問題。
轉世制度很快被其余教派效仿。不同派別轉世制的應用范圍也有差別,如格魯派既有轉世制,也保留了升級考取的格西制。但大體上各教派都采用了轉世制。
有了轉世制度,自然就要有一套尋找轉世靈童的規則和程序,高僧去世后,人們根據其生前的暗示、遺囑等到各地尋訪靈童,靈童再經選拔、經院培養等一系列程序方可成為轉世活佛。
由于大德高僧只要因其生前的修為和聲望受信眾認可,即使沒有轉世傳統也可轉世,如有需要,很多年前去世的高僧也能轉世,故活佛數量會不斷增長。
由于宗教領袖享有巨大權力,各種勢力都試圖控制轉世過程,很難避免宗教領袖總是在權貴之家輪流轉世的情形。即使是很小的地方寺廟,轉世也同樣受干擾。
一世哲布尊丹巴(主管外蒙古藏傳佛教的活佛)死后,土謝圖汗和車臣汗都認為應轉世到自己家族中,最后交由雍正帝裁決到土謝圖汗家族。之后,乾隆朝制定了《欽定藏內善后章程二十九條》等,規范轉世數量、范圍,其中重要的兩點——不得轉世到大活佛所在的親族,以及蒙古各旗長官家族中;活佛確認的權力收歸中央,大活佛一律由皇帝冊封。
文革時期,由于寺廟紛紛被強制關閉,僧人或批斗或還俗,盛行了近千年的轉世制度在中國境內的藏傳佛教區戛然而止。
“文革”結束后,藏傳佛教作為民間信仰獲得官方承認,轉世制度這才開始正式恢復。1992 年 9 月 27 日,被認為是十六世噶瑪巴郎俊雷培多杰轉世靈童的 8 歲牧民之子伍金卓堆·赤列多吉在楚布寺坐床,他也是1949年以后國務院宗教局認定批準的第一位轉世活佛。
轉世制度雖然再度延續,但“轉世修行者”們的地位遠無法與 1959 年之前相比。因為西藏社會改造終結了政教合一制度,寺院不再是權力中心,活佛只是職業教職人員,而非集宗教、行政、司法權于一身的權力擁有者。內部也由之前大活佛掌權、堪布管理,變為以全寺宗教人員大會等“民主管理”機構為核心。
被異化的“仁波切”
細細想來,大家心里可能都有個“仁波切”。不同的是,明星富商為一群,屌絲們為另一群,前者的愛好是去藏地膜拜仁波切,后者的愛好是每年去雍和宮搶頭香保平安。
生活閑適了,會培養一些興趣愛好,去尋找一種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其實很正常。這就像馬斯洛需求理論所說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滿足了,就需要去尋找愛和歸屬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的需求。
這一兩年,“仁波切”作為一種現象,常常引起媒體熱炒,從曾經小心翼翼的程式化報道,慢慢演變為充滿戲謔和譏諷的狂歡。
“在北京朝陽區遼闊的大地上,生活著數以千計的仁波切,其中約80%說話帶東北口音,約90%從來沒完整地看過任何一本佛經且對任何佛學相關的問題都會回答這是密法不可說,約100%只有在聽到‘供養、雙修的時候會精神振作。”這是網絡上流傳甚廣的一則段子。毋庸置疑,假活佛的遍地橫行,“借佛行騙”等亂象的潛滋暗長,玷污了佛法尊嚴,也誤導了很多人的認知。
對宗教界和相關主管部門而言,無疑當積極作為,盡力壓減“假仁波切”們的棲身空間。而在現有信息聯網基礎上建立查詢系統,就是在用技術手段堵住其行騙的大門。當然,有了查詢系統自然是好事,但要防江湖騙子“借佛行騙”,又不能僅止于此。
我們還應該建立宗教事務、公安等多部門聯動處理機制,既主動篩查排查,也暢通舉報與及時受理渠道,對被媒體曝光的假法王之類更要盡早做聲明、查處;在技術上,讓查詢系統也同時加載對“借佛行騙”行為典型特征提醒公告,及快捷舉報通道等功能,增加其行騙成本。
“仁波切”蓬勃生長的土壤,正是上文所說的我們現在正處于心理需求的轉型階段。在經濟學看來,大部分關系都是供給與需求的關系。如果把“仁波切”看成精神產品,也就能理解為什么說朝陽區有“30萬散養仁波切”了。疾病的治療、生命的養護、心靈的慰藉、精神的救贖,需求如此之大,而供給卻往往不足,難怪會有這么多人趨之若鶩。
當前,中國核心價值重整迎來關鍵性拐點。從發展階段、需求轉型的角度看,也確實如此。如何直面內心的渴望,如何正視生命的命題,每個時代每段生命可能都會涉及。
多年來,我們過分看重物質的追求,反而遺失了心靈的維度。不管是回歸文化傳統還是強化核心價值觀,與每個人開誠布公、深入懇切地聊一聊這方面的話題,現在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