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賃子宮的人

汪雋琪

最后的希望

對于那些結婚多年仍不孕不育的夫妻，那些不幸失去獨生子女的家庭，求子路上充滿艱辛與失落。

李艷夫婦的生活幾乎可以算是完美：受人尊重的職業，穩定且不菲的經濟收入，和諧的夫妻感情。但沒有孩子的遺憾，足以抵消大部分幸福感。

李艷最怕親戚朋友問到孩子的事，“我們都快抬不起頭了。”醫院檢查發現，她的子宮在做流產手術時受過創，導致幾度出現習慣性流產。多年來，為了要個孩子，她一直咬牙接受著痛苦的人工授精手術，家里經年彌漫著古怪的中藥味道，“我母親為了替我求子，每天在家里爬樓梯叩頭。”即便如此，醫生依然遺憾地告訴她：也許只能等奇跡了。

他們不想領養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代孕，成了夫妻倆的救命稻草，“我們不在乎男女，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行。”

2013年3月，李艷夫婦開始接觸代孕公司——在百度上只要輸入“代孕”，跳出的結果足有幾十萬條。用了近一年時間，他們打探和比對了幾家“口碑不錯”的機構后，最后選擇了廣州的“寶貝計劃”。

各有所圖

2014年2月，李艷夫婦來到廣州，剛下飛機就被“寶貝計劃”的人帶上了一輛車，前往機構辦公點——城光大廈。“這棟大廈人很少，10樓的辦公室面積有兩三百平方米，工作人員大多是90后模樣的年輕人，一人一臺電腦，忙著在網上應付全國各地求子的夫妻，像淘寶客服一樣。”

會客廳內已經有好幾對夫婦正在仔細閱讀和簽署協議。盡管在中國，無論多“嚴謹”的代孕協議，其實都不具備法律效應，一旦出現糾紛，客戶只有自認倒霉。

求子的原因除了不孕不育，還有更多讓李艷感到詫異的情形。她注意到一位三十歲左右穿著講究的女性。“這些事一般只有老公陪著，只有她是獨自一個人。”雖是初次相識，對方卻挺豪爽地道出緣由：“和男友同居多年，都是不婚主義。現在事業正處于上升期，沒有時間懷孕，也不想讓身材因懷孕而走樣。”

還有一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夫婦，李艷本以為他們是替子女打探情況。但女方與工作人員的對話讓她聽出了端倪：這是一對失獨夫婦，妻子堅持要求用自己的卵子、以試管胚胎的方式實行代孕，工作人員卻以她年齡大了、取卵風險大為由，要求購買第三方卵子。前者只需要花費60萬元，后者的費用卻陡增到100萬元。

跟所有前來的夫婦一樣，交了1萬元現金，李艷也和一位工作人員簽訂了協議。協議上標出每一階段的費用——選代孕媽媽是一步，三方身體檢查是一步，胚胎著床是一步……每一步都明碼標價，從幾萬元到十幾萬元不等。除此之外，懷孕成功后，每個月都要負責代孕媽媽的營養費、生活費等。如果孩子順利生產，李艷前來“抱孩子”時，還要再付7萬元，“最后也差不多是60萬元。”

當天下午，李艷被帶去選代孕媽媽。所謂挑選，不過是和挑選出的幾個代孕候選人簡單聊幾句，連對方的體檢報告也看不到。因為公司稱“每一個都很搶手”，不快點確定，就會被其他人選走。

為了證明這點，公司會同時安排幾對客戶一起挑選。和李艷夫婦一起的，是一對來自湖南的商人夫妻。他們結婚二十多年，育有兩個女兒，需要有個兒子來傳承香火和事業，“也許是怕老公在外面有私生子，妻子就主動提出找代孕。”李艷打探到。

這些租賃子宮的客戶還互相傳授經驗：最好的代孕母親，不要那種漂亮出挑的，只要五官端正、身體健康，長相氣質一般、性格老實的最好，“可以避免很多麻煩。”李艷最后挑選了一位貌不起眼的24歲女孩，“一切都好，就是下巴有點上翹。”

幾天后，公司派人將李艷等幾對夫婦領到廣州大道北一家私人牙科診所進行“取樣”（即取精子和卵子）。幾對夫婦中，有人已經是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來了，因為“代媽”配對不成功，沒能懷上。李艷捏了一把汗，求子心切的她此時也不再覺得60萬元昂貴，緊迫的危機感讓她有了“只要配對成功，給多少錢都成”的心理。

中介是個黑洞

代孕成功率不是100%，具體多少，李艷并不清楚。公司方的說法是取決于代孕媽媽的身體健康情況，但圈內流傳的說法是，最高，其實也只有60%左右。

在焦急的等待后，夫妻倆終于接到配對成功的消息，他們長舒一口氣。此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他們花去了四十多萬元，回到上海后，兩人隔三差五就會接到廣州的來電，代孕媽媽問診、產檢、交通費、營養費、服裝費……她隱約察覺，中介以未來的孩子綁架了自己。

既然代孕媽媽狀況不好，為什么還要投錢？李艷夫婦在群里問大家。從七嘴八舌的答案中她發現，原來大家都有過相似經歷。

“中介給我們說，如果再不打錢，就馬上讓代孕媽媽流產。我們覺得怎么可能，就沒打錢，結果不久后真傳來了代孕媽媽流產的消息。”網友“三生三世”說。流產后，她拿著協議找公司討說法，對方不理不睬。而那張協議不受法律保護，她拿對方沒轍。

錢沒了，孩子也沒了，“寶貝計劃”反倒以“受害者”身份找到客戶要求賠償，并同時推介第二套方案：重新找代孕媽媽。這意味著客戶要重新支付所有費用。

李艷和丈夫拒絕了這樣的要挾，他們不希望孩子在父母的怨氣中來到人世，而且這樣的交易會給以后留下諸多后遺癥。他們了解到那對湖南夫婦遭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中介對“包男孩”項目非常殘忍，一旦發現是女孩就得人流，然后再換代孕媽媽。他們已經做了4次，花了整整400萬元，卻還沒有如愿。

更糟的是群里一對王姓夫婦。他們找的代孕媽媽小紅，因為難舍懷胎十月的“母子情”，要求探視，被他們多番拒絕后，毅然將夫婦二人告上了法庭。

和群里的人聊得越多，李艷越發對自己的及時收手感到慶幸，“雖然沒有成功求子，但至少家庭保住了。”

代孕媽媽變成小三的情況也不少見。長沙一對鐘姓夫婦在選擇了自然的代孕方式后，丈夫與代孕媽媽在排卵期同居，雖然聲稱這只是為了求子，但妻子已經察覺到婚姻危機。

“為了孩子，我們都瘋了。”李艷感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