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傷口

崔建華

1943年，顧清滿去當兵時，已經24歲了。這一年，顧清滿剛剛結婚，新婚燕爾，有著說不出的甜蜜和幸福，卻因為吳化文在山東沂蒙山區一帶抓夫，讓他痛別新婚妻子，進了國民黨的部隊。

雖說當了兵，可是顧清滿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家里的新婚妻子。當兵就得打仗，顧清滿一想到妻子，打仗就沒了勁，再說槍子可不長眼睛，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家里的妻子怎么辦？

每次打仗，顧清滿都有理由，不是拉肚子，就是腿抽筋，反正不往前沖，老是躲在后面。還別說，雖然顧清滿參加過不少戰斗，卻從來沒傷著骨頭，最嚴重的時候，也就擦破點皮，沒幾天就好了。

顧清滿的“躲”戰術，還真讓他撿了便宜。這天，在一次戰斗中，他又假裝拉肚子，躲到了一邊，誰知等他“拉”完肚子，提上褲子準備去找部隊時，卻讓兩個戴五角星的人抓住了。

從此，顧清滿進了人民的軍隊，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按顧清滿后來檔案里的話說，從此，顧清滿得到了徹底解放，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

可是，得到解放的顧清滿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一打仗就往后躲。有一次，他看到有些傷兵被直接送往了后方醫院治療，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再打仗時，他英勇向前，很快被流彈擊中了一條腿和一條胳膊。而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其實，顧清滿怎么傷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胳膊上的傷是流彈打的沒錯，可是腿上的傷就是他自己開槍自殘的了。為了能進后方醫院，為了能早點回老家，見到妻子，這點傷算什么？只要不傷著骨頭，他啥也不在乎了。

顧清滿把自己渾身都染滿了鮮血，等后勤擔架隊發現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擔架隊發現他還有口氣，不容分說，就把他抬下火線，送到了后方醫院。

顧清滿雖然還是時醒時昏迷，可那都是裝的，他心里明鏡似的，眼看著離戰場越來越遠，他知道自己真的如愿以償，到了后方。

在后方醫院，顧清滿又“昏迷”了兩天，就慢慢“醒”過來了。醒過來的顧清滿能吃能喝，簡直像掉進了蜜罐子。

在后方醫院就是好啊，好吃好喝好伺侯著，還有年輕漂亮的小護士在身邊圍著轉，顧清滿簡直要陶醉了。其中有個小護士，不笑不說話，一笑倆酒窩，好看極了。顧清滿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小酒窩”。

“小酒窩”每天都過來看顧清滿兩三次，顧清滿心里竟然有了種別樣的感覺。

顧清滿的傷并不嚴重，沒多久就能拄著拐杖下地了。要不是后來發生的那件事，他可能就會伺機跑回老家了，家里還有妻子在等著他呢。

這天，聽說又有一批傷員從前線轉了過來。每當這個時候，就是全醫院最忙的時候，準備床鋪、擔架、藥品。對那些傷勢嚴重的，還要準備手術。雖然忙，卻不亂，很有秩序。

顧清滿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突然有點愧疚。“小酒窩”也忙前忙后的，有幾次顧清滿想跟她打個招呼，讓她歇會兒，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批傷兵終于送來了。他們一個個地被抬進醫院，一字排開躺在院子里，等待往各病房里安排。顧清滿注意到有個傷兵，肚子上纏滿了繃帶，雪白的繃帶都讓血給浸透了，人處于昏迷狀態。

這個傷兵被抬到院子里時，已經是最后一個了，抬他來的那兩個人說，這個小戰士太勇敢了，腸子都流出來了，還往前沖，最后又干掉了兩個鬼子，才倒下了。

抬他的兩個人邊說邊流淚。這時，“小酒窩”來了，看著傷兵干裂的嘴唇，她用湯匙沾了一點點水，輕輕地在傷兵嘴上碰了碰，讓他嘗試著喝點水，可是昏迷不醒的傷兵哪里喝得下呢。

輸液針已經全部用完了，這個傷兵是最后一個進來的，如果不抓緊給他補充點營養和水分，后果不堪設想。“小酒窩”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顧清滿突然有種想抽自己幾巴掌的沖動，他把纏在腿上和胳膊上的繃帶一下子全解下來，狠狠甩到了一邊，對抬小傷兵來的兩個擔架隊員說：“我跟你們走，多救一個是一個。”

“小酒窩”看了顧清滿一眼，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開口。顧清滿幾乎是跑著走出了那家后方醫院。

后來，顧清滿到前線后，救下了許多傷病員。那一次，他又給這家后方醫院抬來一個傷兵后，醫院院長找到了他，說：“這些傷兵里你入伍時間最久，算是個老兵了，馬上有一個連的新兵應征入伍，你打仗有經驗，組織上決定讓你擔任連長，把他們安全送到前線去。路上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顧清滿一個立正，向院長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說：“請組織放心，只要有我顧清滿一口氣在，就一定把新兵連安全送到前線。”

那一次，新兵連連長顧清滿帶著一連的軍兵，安全地越過了敵人的三道封鎖線，一個不少地到達了指定地點。一路上，顧清滿沒少教這連新兵蛋子怎么打仗。他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成了一個英雄，一個名符其實的英雄連長。

后來，顧清滿帶著他的連隊，渡過了長江，把蔣家王朝一直趕到了臺灣，后來又跨過鴨綠江，參加了著名的抗美援朝戰爭。

等顧清滿從朝鮮戰場上回國時，他老家的媳婦以為他死了，早改嫁好幾年了。

這時的顧清滿已經33歲了，經組織介紹，又結了婚，新娘就是那家后方醫院的“小酒窩”，比他小了13歲。

后來，顧清滿經常給孩子們講他的革命戰爭故事。

有一次，顧清滿說到他的假傷口時，孫子問他：“爺爺，是什么讓您改變了主意，決定上前線的？”

顧清滿看一眼已經作古的“小酒窩”的遺像，說：“當年，我看到‘小酒窩趴在那個小傷兵臉上，嘴對嘴給他喂水喝。那一刻，我一下子震動了。”

大不了跟那個小傷兵一樣受重傷，再大不了，就是一個死，這樣死，值！

就這樣，“小酒窩”給傷兵喂水的簡單舉動，卻震憾了顧清滿，讓變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戰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