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飛行

宋文奇

海軍航空兵25團是全軍少有的幾個有女飛行員的飛行團之一。

這天是25團的一個常規飛行日。訓練即將結束，只有最后兩架戰鷹沒回來了。天上那兩架正在準備返航的殲擊機，長機是本團飛行二大隊大隊長、女飛行員華木蘭，僚機是該大隊副大隊長、男飛行員曹英雄。兩人都是單身貴族，被戰友們戲稱為“金童玉女”。

對于華木蘭，幾年來，曹英雄一直不服氣，自認為飛行技術一點都不比她差，就因為比她晚了一屆，她就成了他的頂頭上司！據說，整個海軍航空兵部隊，就他一個男飛行員是女飛行員的副手！曹英雄不窩火才怪。

兩人在空中把規定的訓練項目完成后，曹英雄的耳機里傳來華木蘭的指示：“08號，準備返航！”“08號明白！”曹英雄回答。

華木蘭飛在左前方，曹英雄飛在右后方，雙雙向機場方向飛去。快飛臨機場上空時，兩人先后摁下了起落架的“放”字鈕。華木蘭已經著陸了，曹英雄緊跟著俯沖下來。

眼看飛機就要接觸跑道，突然曹英雄的耳機里傳來一聲暴吼：“曹英雄，快拉操縱桿！”

這句話的意思，是叫曹英雄復飛。通常情況下，復飛的正確命令該是：“08號，08號！因你的飛機有某某問題，請復飛！”地面指揮員直接叫飛行員的名字拉操縱桿，顯然是情況緊急。曹英雄想也沒想，下意識把操縱桿一拉到底，剎那間，飛機發出一聲狂吼，與地面呈八十度角，一飛沖天。

曹英雄剛把飛機調整為水平飛行狀態，耳機里又傳來指揮員的聲音：“08號，08號！你的起落架沒有放出來，請把起落架放出后再著陸！”聽了這話，曹英雄驚出一身冷汗——他剛才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可他記得降落前是把起落架放下來了啊。

曹英雄再次摁下了起落架“放”字鈕，請示道：“08號已經放下起落架，現在請示著落。”指揮員回答道：“失敗，重放！”曹英雄又一次摁了下去，指揮員又說：“失敗！請檢查一下液壓油油量表！”曹英雄看了一下液壓油油量表，指數為零！這就意味著，液壓油箱里已經空了！而飛機的起落架，是由液壓系統來控制的。曹英雄連忙把情況報告給指揮員，并請示做翻滾動作——利用快速滾動的離心力甩出起落架。指揮員同意了。

曹英雄駕著飛機在空中打起滾來，滾了十多圈后，耳聽“砰”的一聲響，曹英雄心中一喜，心想可能成功了。這時耳機里卻傳出指揮員的聲音：“08號注意，已成功甩出了左起落架，請繼續，盡量爭取把另外兩個都甩出來！”

曹英雄繼續做著翻滾動作。他被甩得頭昏腦漲，可是飛機的另兩個起落架縮在肚皮里，就是不出來。燃油油量表的指針已快到警戒線了，這也就意味著，飛機只能在天上飛10分鐘左右了。

“08號，08號！請調整飛行姿態，準備跳傘！”指揮員命令道。

這架飛機價值上億，曹英雄想，難道它就要在我手中毀了？他猶豫了片刻，對著話筒說：“08號請示單腿迫降！”耳機里立即傳來指揮員嚴厲的聲音：“曹英雄，給老子立即執行命令！”

地面的指揮員是特級飛行員張團長，他脾氣火暴，在訓練中，對不聽指揮的下屬，輕則呵斥，重則腳踹。曹英雄吐吐舌頭，應答道：“是，立即執行！”

他看了看油量表，燃料大約還夠飛行8分鐘。曹英雄先降低飛行速度，努力把飛行姿態調整好——飛行姿態達不到跳傘要求，跳傘的成功率會下降。

水平飛行了一會兒，曹英雄剛要抬手拉頭頂的跳傘拉環，誰知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剎那間，一股極其強勁的氣流從正面壓來，把他那戴著頭盔的腦袋，緊緊地擠在座椅后背上。曹英雄的眼睜不開了，鼻子被刮得歪在一邊，嘴唇已被剝開，牙床外露。幸好他剛才反應快，趕緊咬緊牙齒，否則勁風從嘴里灌進去，非把他的肚皮脹破不可。

原來，飛機遭遇了飛鳥撞擊，鳥把座艙蓋撞破了一個洞后，氣流灌入座艙，把座艙蓋掀飛了！

現在，曹英雄的手在下面勉強能動，但已經抬不上去拉跳傘拉環了，若是他把手往上一伸，強勁的氣流，會立即把手刮得緊貼座椅背。曹英雄現在能做的，只有把速度降到最低，把高度盡量提升——降低速度能減輕迎面而來的氣流壓力，升高可保暫時安全。

現在，曹英雄是著陸也不行，跳傘也不行了！

“08號，08號！請迅速調整飛行姿態，準備跳傘！”曹英雄又聽見張團長的聲音，但他已經不能回答了，他似乎感覺到，靈魂正漸漸脫離軀體。他下意識努力把飛機升高，再升高，憑著感覺，曹英雄把飛機向大海上空開去——他怕飛機在陸地墜毀會傷及老百姓。

曹英雄心里默默地念著：永別了，爸爸媽媽;永別了，親愛的戰友們……

“小曹，你聽得見嗎？我是木蘭姐，請你一定要堅持住！現在，聽我指揮——保持平飛，左轉40度！”曹英雄的耳機里，傳來華木蘭的聲音。

華木蘭比曹英雄早一年上航校，年齡卻只大他3天，平時開玩笑常以“姐姐”自居。曹英雄下意識調整了一下方向舵，再憑著感覺，努力把飛機調成水平狀態。

曹英雄就這樣飛著，過了大約一分鐘，又聽見華木蘭說：“盡量降低速度，高度下降1000！”其實，曹英雄的速度已經慢得不能再慢，再慢的話，就要失速掉下去了。他聽話地把高度降低，憑感覺降低了大約1000米。華木蘭又說：“好，小曹，做得不錯！聽我指揮：右轉15度，高度降低500;好，不錯！再左轉……”

曹英雄聽著華木蘭的指揮，兩手在座艙里摸索著操縱飛機。這樣飛行了約有3分鐘后，只聽華木蘭說：“小曹，現在，跑道就在你的正前方約10千米、9千米……4千米！放減速傘，高度再下降200;機身左側15度，左轉10度，預備——著陸！”

“砰——砰、砰！”曹英雄耳聽得三聲巨響，感覺飛機向上蹦跳了幾下后，平穩地滑行起來。

曹英雄大喜，連忙啟動剎車裝置。飛機漸漸慢下來了，曹英雄感覺鼻子和嘴唇都回到了原位，他吃力地睜開眼睛，見自己正滑行在跑道旁邊的草坪上！飛機的速度更慢了，曹英雄的手也能活動自如了，他按照常規的操作，把飛機在草坪盡頭停穩，關掉引擎。

“轟隆隆……”又一架飛機從天而降，滑行至離08號飛機不遠的跑道頭停了下來。曹英雄艱難地扭過頭去，發現那是華木蘭飛的06號。

救護車早已停在跑道頭，曹英雄由兩名戰友扶下飛機。華木蘭從06號機上下來，走向曹英雄，英姿颯爽。曹英雄驚異地看著她。華木蘭問：“小曹，你還說得出來話嗎？”曹英雄吃力地說：“大……大隊長，你……”華木蘭揚手止住他，說：“能說話我就放心了，先去醫院！”

華木蘭不是已經著陸了嗎？怎么再次從天而降？

原來，張團長向空中對曹英雄喊了幾次話后，見無應答，便通過高倍望遠鏡，觀察曹英雄在空中飛得像只無頭蒼蠅，而且還直往上爬，那肯定是出問題了。張團長腦袋急轉，思考著應急措施，只見剛剛停穩在跑道頭、尚未熄火的06號飛機，迅速掉頭，飛速滑行起來，瞬間沖天而起。

長機和僚機的電臺頻道是一樣的，張團長向08號喊的話，06號也能聽見。反應迅速的華木蘭從張團長的喊話中，知道自己的僚機出了狀況。她當機立斷，立即掉轉機頭復飛，上去近距離觀察曹英雄的飛行情況。

上天后，華木蘭一面呼叫曹英雄放慢速度，自己則高速趕上。快要接近08號機時，華木蘭通過瞄準具，發現08號機座艙蓋已經沒了！她立即就判斷出問題所在。

華木蘭估計曹英雄還聽得見，追上去后，憑著自己出色的飛行技術，不斷調整速度，與曹英雄比翼而飛，以精確的判斷力，指揮著不能見物的曹英雄飛行。座艙內的各操作鍵、鈕、桿、環的位置，飛行員們早就爛熟于胸。曹英雄摸索著按華木蘭的指示做著動作。快要降落時，華木蘭再特意指揮曹英雄偏離跑道一點點，這樣，在他單腿著陸后，飛機會滑行在跑道旁邊的草坪上，降低了因機身與水泥跑道摩擦發熱而發生爆炸的概率。

一切均按華木蘭所希望的狀態發展。令人意外驚喜的是，當曹英雄的飛機傾斜著，把一條左機腿砸上水泥跑道的那一剎那，因強烈的震動力，把另兩個起落架彈了出來！

08號飛機，除座艙蓋飛掉和液壓系統出了點故障外，其他部位都沒有問題。曹英雄受傷也不重，休養一小段時間，又可以重返藍天。

一架超音速戰斗機，在座艙蓋被拋掉、兩只起落架不能放下來的情況下，能得以安全降落，實屬航空史上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