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宿

王長軍

林濤是位頗有名氣的畫家，揮毫作畫之余，也愛古玩。

這天，林濤到一僻靜鄉下寫生，當經過一戶低矮破敗的小院時，他無意中往里面一瞧，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

只見院子內坐著一位四十開外的農民模樣的人，手中正小心摩挲著一錠烏金一樣的墨。

林濤成天與墨硯打交道，只一眼就可斷定那是塊有相當年頭、且出自名家之手的精美古墨。

林濤當即走進去，問：“大哥，可以給我一杯水喝嗎？大哥手中是什么，能不能讓我看看？”

那漢子聽了和善地一笑，遞過墨后，便轉身進屋倒水，林濤大喜，想不到這漢子對人竟毫不設防。

只見這墨正面楷書“聽泉”二字，下鏤一老人坐于山中，作靜心聽泉之狀。下鈐“近”“圣”二字。難道這是汪近圣制的墨？

汪近圣是清代徽墨四大名家之一，其作品向來是書齋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如今流傳在世的少之又少。林濤屏住呼吸，凝神定睛看之再三，確認是真品無疑！

這時漢子端著水出來了，林濤忙胡亂喝了兩口，然后說：“這塊墨可真不錯，大哥，墨賣給我好不好？價錢你說了算?！?/p>

那漢子咧嘴一笑：“不賣。”

林濤毫不在意，說：“這樣吧，我出5000，怎么樣？”

漢子聽了，笑得更加燦爛，說：“汪近圣的墨就值5000？你也太埋汰他了吧？”

此言一出，林濤大驚，漢子說：“你是不是奇怪一個鄉下粗人怎么會知道汪近圣？這年頭有網絡，我兒子只要上網一查，便什么都知道了?！?/p>

林濤聽了暗叫慚愧，忙定定神，正色說道：“對不起，剛才失禮了，這樣吧，一口價，5萬。”

漢子搖搖頭：“價格是可以了，看得出你也是個厚道人，不過我真的不賣，甭說5萬，就是50萬，也絕對不賣?！?/p>

林濤很驚訝：“要知道這錠墨即使再增值也不會增到哪里去的，恕我直言，你這不是犯傻嗎？”

漢子久久無言，林濤正后悔話說重了，漢子卻開口了：“這不是增值不增值的事，而是因為這塊墨不屬于我。那一年特大洪水，我們村全被淹了，全國人民向我們伸出了援助之手，捐錢捐糧捐衣服，然后我在捐贈一件衣服口袋內發現了這錠墨。后來不斷有像你這樣的人高價收購，我叫兒子上網一查，才知道原來它竟是個值錢的古董，可惜已無法找到原主人了。”

原來如此，林濤仍不死心地問：“既然已找不到原主人，那何不賣給我？我是個畫家，一定讓這塊墨物盡其用，給我可以說是最好的歸宿，大哥你說是不是？”

漢子把頭一搖：“不，這墨不是我的，我就沒有權利處置它。對不起，失陪了?！?/p>

林濤悻悻地回了家，但他哪能丟得下這樣一塊墨，于是他一有空就駕車到那漢子家，時間一長，知道漢子叫劉大貴，林濤之所以經常去，是想打感情牌，他相信遲早有一天劉大貴會動心的。一連好多天過去了，劉大貴對林濤的到來是客氣有加，可只要林濤一開口提到古墨，劉大貴立即扯開話題。

林濤還是不死心，這天又意外得知一個消息：劉大貴兒子想應聘一家叫鴻通的大公司，可面試時沒過。他大喜過望，那鴻通公司的老板恰好是自己一個交情非淺的同學。

林濤當即找到劉大貴：“大哥，鴻通公司的老板是我同學，你兒子進他公司是我一句話的事，怎么樣，要不要我出面打聲招呼？”

劉大貴聽了眉毛一跳，林濤一笑：“大哥猜中了，我想你把那塊墨讓給我，我出六萬，怎么樣？”

劉大貴還是搖搖頭：“六萬塊絕對超值了，你是個厚道人，我沒白認你做朋友，不過，這墨真的不能賣，對不起！至于我兒子，私人公司拼的是真本事，他沒那本事就不要吃那碗飯，即使通過你幫忙進了公司也不會有出息的。”

連親生兒子的工作都比不上墨，看樣子這劉大貴是鐵了心了，林濤想到這里，不禁有些灰心，誰知劉家又發生一件大事：劉大貴的母親生了重病，手術費要好幾萬。

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林濤知道這劉大貴是個孝子，現在他手中沒錢，這么說他不賣也得賣了，哈，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林濤當即趕到醫院送上一個紅包：“大娘，我是大貴的朋友，這是我孝敬您的，您一定要收下。“

然后把劉大貴拉到病房外：“大哥，我知道這時我不該提這要求，不過大娘的病你總不能不看吧？我絕非趁火打劫之徒，那塊墨，我出十萬，行不行？”

劉大貴聽了林濤的話，眼圈一下子紅了：“這樣的墨，市場價最高不過五萬，我謝謝你了，這墨，我賣了！我真的沒辦法了……”

劉大貴抱頭蹲下，林濤長嘆一聲，他知道劉大貴此刻十分痛苦，因為，這違背了劉大貴做人的原則。

誰知，當林濤去湊錢時，突然接到劉大貴的電話：“對不起，墨我不賣了，因為我娘不讓賣，說如果我非要賣，她就堅決不開刀?！?/p>

林濤大驚：“那手術費從哪兒來？”劉大貴說：“我把家里值錢的全賣了，又跟大伙借了一些，差不多了?！?/p>

這下子，林濤是徹底死心了，只好埋首作畫來排遣失望。誰知這天禍從天降：中國西部某省發生特大地震，傷亡相當慘重！

每一個中國人都義不容辭地獻出一份愛心，林濤自然是毫不例外，他帶頭捐出一萬元。這時有人找到他，希望他們這些藝術家組織一場義賣活動，林濤想到自已捐的錢已不少了，便婉言謝絕了。

就在這時，又有人找上門來，竟是一段時間不見的劉大貴。

劉大貴一進門就說：“兄弟，求你一件事，幫我把這墨賣了，你門路多，能賣個高價——無論賣多少錢，你都幫我捐給災區！”林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塊墨他兒子工作丟了不肯賣，他老娘生大病不肯賣，現在竟要無償捐出去！

劉大貴一笑：“我想過了，當初就是因為我們受災，這塊墨才到我手中，現在同胞們受災，我應當回報他們，所以把它捐了就是這塊墨最好的歸宿！”

劉大貴走后好久，林濤還傻傻地回味著，然后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義賣還在進行吧？好的，我一定要參加，而且，請告訴組委會，我還有幾件藏品要拍賣，是義賣，拍賣款項全部捐出去，其中一件是我一個朋友的，他是這輩子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放下電話，林濤忍不住心潮起伏，這樣的結局真好，對這塊古墨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而對一向散漫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