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展眉如初

佚名

十年了，自20歲那年進入太醫院，我似乎仕途通暢，平步直上，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嬛嬛。嘴角揚起一絲苦笑，曾幾何時我的平生之志不過是淺酌菊影笑紅塵的自在，卻沒想到一念之差踏進了這風起云涌的名利場。

無關名利，只因戀慕。因為要守護心中所愛，我拋棄了那份自在閑心。自小到大，嬛嬛的笑，嬛嬛的憂愁，她的俏皮和聰慧，早已深植于腦海，這世間怕是無人能及了。我一天天盼著她長大，她卻寧愿進宮和眾多女子分享一個丈夫，也不愿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參加選秀的那天，我心灰意冷地進了太醫院。紅墻高高，宮門深深，進了太醫院似乎還有再見她的可能。縱是她不愛我，我亦決定此生不娶，永遠守護著她！

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對她唯命是從，不知她是否有一絲感激。不！我不要她向皇上給我討來封官晉爵的機會！我只要她心中有我一席之地，當我是一彎可靠的臂膀。可我知道，無論我如何努力，她始終不會愛我。幾年過去，朧月公主的出生結束了她在后宮的榮辱興衰，她出宮修行了。

我一下子失去了心中寄托，忘記了自己活著的目的，這樣到底還有什么意思？時間真是消磨人的東西，轉眼嬛嬛出宮一年多了，我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不再苦盼著她回宮，也許宮外的生活雖無錦衣玉食，卻能遠離是非。只是我多年來拼命努力換來的卻是佳人再見無期。我究竟在執著什么？嬛嬛的心中可有我半席之地？現在的她早已遠離是非，又何須我的守護？難道我溫實初這輩子就要這樣一廂情愿到死嗎？難道我就不能為自己而活嗎？我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吧……

后宮景色依然多姿，春風攜著杏瓣拂過臉頰，落入碧色微蕩的太液湖，泛起小小漣漪，柳風白堤散發著沉郁醉人的香氣。這樣美的皇宮，自今后要離我遠去了。浮起一絲笑意，我終是下定決心告別爾虞我詐的皇宮，過平平淡淡的生活。陽光有些刺眼，我瞇起雙眼，打量著這個我辛苦奔波了六年之久卻從未留意過的皇宮。

一襲云青色倩影自白堤迎面而來，她任清風吹起衣角拂弄發絲，恬靜優美也婀娜迷人。是嬛嬛嗎？不，嬛嬛沒有她那種孤芳自賞的氣質，也學不來她如霜似雪的冷絕風華。我心中的嬛嬛永遠是自信熱情，有著如桃花般眩目笑顏的鄰家小妹。小妹？我不禁為心中所想愕然。我從何時起開始如想起小妹一樣來思念嬛嬛？難道我為嬛嬛所做的一切只是兄長對小妹的守護？到底是時間改變了我的感情，還是事實原本如此？

我心下一陣恐慌，我對嬛嬛的款款深情居然如此不堪一擊，不足一年半光景，我想起她時不是男人對女人的熱烈渴望，而是美好祝愿，唯愿她平安幸福而已。我對她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愛？

我不由再次抬頭向那孤影望去，卻呆住了，原來是她，那個重情重義、端莊大方的女子，我素來只能這樣形容她，卻從沒發現她還有如此凄麗孤獨的一面。她的心思我不是不知，卻只能回避。她除了無雙仙姿還有高貴如玉的品質，讓我敬佩。但在后宮中，這樣的女子最易招人嫉妒。

薄薄寬大的云青袖飄零著，襯得她有些孤獨無助，可惜后宮中無人可以讓她依靠，她一直都是用堅強來掩飾自己。我不由同情起她來：柔柔不盈一握，卻蕭蕭不屑塵間。質本潔來還潔去，好過亂世惹塵埃。

安陵容受寵又懷孕讓她感到挫敗，當初信任如斯的好姐妹如今卻成了陌路。安陵容的背叛導致嬛嬛的離去，她能不恨嗎？我向她道出安陵容腹中之子有天疾，聽此消息如果是嬛嬛，自會揚起嘴角得意道：“哈，真是罪有應得啊！”而眼前的她卻是微微皺眉，滿臉的關切和同情。

我錯愕，這是怎樣的女子？她的寬闊胸襟大丈夫也難比擬。我不由再次細細打量她，之前怎就從未注意到她如此動人呢。不覺心下慚愧，憑她的德行才貌當是盛寵不衰，卻因為我而無意爭寵。她輕吟那句“夜來風吹落，只得一回采。花開雖有明年期，復愁明年還暫時”，似乎暗示著我，我只能裝作沒聽到。她嘆口氣，眼神誠懇：“你還是不適合待在太醫院。”一語道中心思，我再次愣住了。

回到家中，我腦海還不時涌起那襲清影，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除了嬛嬛，我從沒如此費心去想過別的女人，現在她—沈眉莊，卻讓我徹夜難眠。

她眉角的隱忍讓我想到幾年前我為她治療時疫，那時的她落魄憔悴，眉眼卻是無比的高傲和不妥協，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一個原本自信傲氣的女子變得如此逆來順受隱人避世？難道是為了保護嬛嬛的女兒？我一陣內疚，竟然忘了宮中還有朧月，我只想著逃離皇宮，卻忘記了答應嬛嬛去照顧朧月，比起眉莊的大義，我太自私。

我下定決心，起身來到案桌前，就算為嬛嬛做最后一件事情—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為她的摯友和朧月盡綿薄之力，直到她回來。

月夜難眠，我提筆作畫。天初曦，方才畫好，侍童三思進來訝異道：“公子一夜未眠？”他望著書案上的畫像，笑道：“原來公子在畫心上人啊。”

“胡說！本公子哪來什么心上人？”我笑罵。

三思揶揄道：“不就是甄大小姐？公子在三思面前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瞥了他一眼，不作聲。

他狐疑地探過身去，再仔細看那畫：“不像甄小姐，比甄小姐少一分俏皮，多一分穩重。況且三思從沒見過甄小姐穿云青色這么淡雅清麗的衣裳，公子畫的是九天仙子吧。”

我笑了笑，敲一下他的頭：“答對了！”想提筆再附一點文字，思索良久，卻在畫上書：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