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要上學

塵漂流

老王有個“王計劃”的綽號，他眼光獨到、精于計算，很有先見之明，周圍的人都很佩服他。

15年前，老王把住得好好的湖濱區的大房子賣掉，搬到了南市江畔區。當時許多人不理解，湖濱區地處大湖風景區，有水有樹，交通便利，是居家的好地方。可他住了不到5年，就把房子賣掉，然后加了些錢，在江畔區買了套二手房住。認識他的人聽說后，都說大名鼎鼎的“王計劃”這下可走眼了，用湖濱區的三居室新房，換了套二手的二居室，而且還是頂層。冬冷夏熱不說，老了還要去爬七樓。

這些冷嘲熱諷老王權當沒聽見。沒人的時候，老伴也埋怨他，可他卻笑笑說：“讓他們幸災樂禍去吧，我王計劃可不是傻瓜。咱們走著瞧！”

果不其然，才3年，老王的江畔區二手房暴漲了小兩倍。這房子臨近市重點一中，又靠近市中心的大超市和三甲醫院，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學區房和就醫房，房價暴漲在所難免。

反過來再看湖濱區，房價只漲得不溫不火，成了全市最低的。當初開發商拼命拿土地開發住宅樓，可是誰也不曾考慮到拿高價買下的土地蓋學校、幼兒園和醫院。沒有好的配套醫療教育單位，許多人為了小孩讀書和退休養老時看病方便，能搬走的都搬走了。這里變成了外來租戶的大本營，以前的恬靜宜居早就不見。當年那些嘲笑老王的人這才發現老王不是看走眼，而是眼光太長遠！

這一下，老王在家里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當年老婆罵，兒女怨，現在都變成了一張張笑臉。老伴一個勁兒地夸他有眼光，懂計劃，會計算。

老王笑笑：“這算啥，還早呢，往下看。這房子的好處你會一點點地發現的。”

老王的兒女慢慢長大，因為搬了新居的原因，讀書都是在重點學校，成績都不錯，考了名牌大學，畢業出來也都找到了好單位。

等到他們自己買房結婚，老王又計劃開了。雖然兒女都買了房子，可是老王卻不讓他們把孫子、外孫女的戶口遷移到新房上。按照本市的規定，小學升初中是按照地段劃分的，孫子們只要戶口跟著他們老倆口，以后上市重點中學沒問題。全家人這才明白老王的良苦用心，不禁嘆服他的眼光長遠。只是，沒想到這一次，老王看走眼了。

孫子今年小學畢業，市教育局下了一份紅頭文件，說是為了統籌分配師資和生源，所有小升初的孩子必須按照父母居住房產所在地地段劃分中學。這一下，老王傻了眼。

可老王是誰？他有自己的高招啊！老王的妻子是少數民族，早在多年前，他就把自己兒女的戶口上民族一欄跟著妻子的民族填了。孫子外孫女出生時，又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填上了少數民族。多年來，國家對少數民族子女在參加中、高考時，都有一定的優惠政策。老王相信自己這么做，對小孩將來參加高考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這一次，他決定在這上面動動腦筋。

老王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群眾來信，又在轄區派出所出具了孫子是少數民族的證明，然后跑到市教育局、教委，找到相關領導好好“表演”了一番。可是人家拿出紅頭文件，一字一句解釋給他聽，說是實在沒有照顧他的余地。這個政策的出臺就是因為歷年來，老百姓反映優質教育資源有失公允的投訴太多，當然不會再為個別人開綠燈。

看苦情戲不行，老王又準備了一出硬戲。為了孫子能上個好學校，老王把臉皮放在一邊，他在市教育局和教委大鬧一場。見沒有成效，又去了市長接待日，可是仍然無果。人家說得很清楚，人民教育面對人民，對每個孩子都應該公平對待。

最后市教育局的領導被他纏煩了，指著文件說：“按照規定，要想讓你孫子上市重點，除非你兒子是你們這套房子的戶主！”聽到這里，老王開始后悔自己的長遠眼光犯下的大錯。

3年前，當他為孫子們今后升中學做打算時，考慮過房產過戶的問題。反正他就這一個兒子，老兩口的房子遲早都是他們的，不如早點過到他們頭上。

等他去房產局一問，他立刻改變了主意。那時候房產過戶就算是親父子換個名字也至少要五千塊。為了省下這筆錢，老王選擇不過戶。可是現在看來，為了孫子上學，還是要走這一步啊。

老王拿著錢趕到房產局一問，心又涼了半截。因為兒子已經有了一套住房，現在再過戶屬于二套房，過戶費至少五萬。老王想，假如就為了上個好學校，要花這么多錢，那還不如交贊助費呢！

老王怏怏而回，走到樂購廣場時，精神恍惚的他聽到身邊響起警笛聲。一輛輛警車和消防車呼嘯而來。老王這才注意到這些車輛都是沖向樂購廣場的。他跟著蜂擁的人群來到廣場，發現廣場四樓的平臺護欄上坐著十幾個人，看樣子是想跳樓。

難道是討薪的民工？這都什么時代了，還有這種事發生？看到手持攝像器材往前沖的記者們，老王突然來了興趣。

他四處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些人是租了樂購廣場商鋪的商戶，因為商場經營不善被收購，要提前解約，兩方面因此發生了糾紛。去年年底商戶們就上訴到了法院，可是一直沒有回音。今天一早，管理公司沒有通知租戶，就把租戶的物品清理出來，丟棄到廣場前，擺明了硬要清場。這一下引起了公憤，在協商無果的情況下，租戶們爬上四樓，用這種方式吸引大家對他們這個弱勢群體的關注。

市電視臺開來了直播車，消防隊在廣場下安排好了氣墊，市里主管領導也出現了，叫來法院負責人，當場拍板，本月底立刻開庭，解決這起糾紛。

看到這里，老王突然笑了，喜滋滋地離開樂購廣場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老王的老伴在菜市場買菜時，被趕來的老鄰居找到了：“王師母，快去看看吧。你家老王要跳樓了。”老王的老伴嚇得丟下菜籃，跟著他一口氣跑到市教委。市教委三樓的窗口上坐著一個人，他手持大喇叭，朝下面喊著：“孫子要上學，可是不讓跟著戶口走。還老百姓一個公道！”在他上方還打出了一幅相同的橫幅。這個人正是老王。

看到他這模樣，老伴又是心痛又是羞愧：“老頭子，快下來，別丟人現眼了。”老王卻不理她，依然高聲叫嚷著，很快，昨天那一幕再次上演，一輛輛警車和消防車呼嘯而來，在樓下放好氣墊。電視臺的記者們也趕到了，各種機器把老王拍了個夠。直到最后，市教育局、市教委、市分管領導都出現在了樓下。

老王在心里得意地想，終于正主兒們都來了。他故意一條腿跨出窗口，擺出一副作勢要跳的樣子，引得下面的人連連驚呼。

副市長朝他喊道：“老同志，你下來，有什么事情咱們都好談。我們盡量幫你解決！”目的終于達到了！老王一興奮，猛地朝上一站，不想腦袋撞在窗臺上，頓時眼冒金星，然后就栽了下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老王像斷了線的風箏，撲通一聲扎進了氣墊中。

當老王醒過來時，人已是躺在醫院里了，身邊圍繞著所有家人和市里、教委、教育局的領導們，當然還有哪兒都少不了的新聞記者。

兒子關切地問：“爸，你沒事吧？”老王搖搖頭。老伴心痛地捶著他哭道：“老頭子，你怎么這么傻，說跳還真跳啊！”老王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一時興奮撞暈了掉下來的，便沒說話。副市長很嚴肅地說：“老王同志，你這樣做可不對啊，有什么事可以談，為什么采取這種方式呢？再說，國家的政策是為了照顧大多數人，如果為了你一個人特殊照顧，那我們怎么對其他人交代呢？”

“怎么，想賴賬？當時不是說好了可以幫我解決嗎？”老王一激動，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怎么，還想去跳樓啊！這個死老頭子！”老伴笑著對他說，“告訴你吧，咱孫子被市一中特招錄取了。不過不是因為你跳樓，是因為他的‘不務正業。”

原來，老王的孫子愛玩航模，動手能力很強，自己設計組裝航模參加過全國大賽。孫子玩航模時，老王很不樂意。用他的眼光來看，只有學好了數理化才是正道。可是孫子卻不聽，偏偏要玩航模。

最近孫子被特邀參加國際航模大賽，而且他設計的X型側翼飛行航模還拿下了設計創意獎。正是這個獎讓他被新聞媒體關注了，就在老王為了他上中學的事跑得焦頭爛額時，他獲獎的報道落入市一中校長的眼中。今年，市重點一中搞了一個特招班，專門為那些有特殊才能的人才開通了綠色通道。老王跳樓的那一瞬間，他的孫子剛好接到了市一中校長的電話，親自通知他被錄取的消息。

老王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孫子終于上了自己心儀的重點中學了。可是，等待老王的還有公安部門的批評教育。

“王計劃”終于還是放棄了自己的計劃和算計。現在他常常掛在嘴邊的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走自己的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