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小天

呂傳彬

喜樂兒童醫(yī)院的花園擁有全市最美的景觀，在大樓的四周，是綠茸茸、點綴著紫色星辰和天堂鳥的草坪，大樓的東邊有一座湖，泛著霧的水面上有兩對長頸黑天鵝，襯著湖里的水蓮花，說有多夢幻就有多夢幻，但最受小朋友喜愛的還是西邊的那個彩虹游樂區(qū)。

對醫(yī)院里的病童而言，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快樂地享受這美好的環(huán)境，就像701病房里的長期病人多多。7歲那年，一場車禍讓他的頸椎嚴重損傷，唯一能轉(zhuǎn)動的只剩下他的眼睛、舌頭和一只手掌。

一年多來，多多受盡了病痛的折磨。今天，9歲的他要從單人房移到雙人病房去。

“多多，對不起……”媽媽的眼淚好像從來沒有斷過，“媽媽沒法再負擔單人病房的費用了，所以只能將你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希望你能原諒媽媽。”

“媽，不要緊，我有同伴，反而不會孤單。”多多安慰媽媽說。

“那媽媽去上班了，等一下護士阿姨會來幫你轉(zhuǎn)房，”媽媽親了他一下，說：“如果你到新病房，隔壁的小朋友讓你不舒服，晚上我來的時候，你要告訴媽媽！”

多多既緊張又期待，期待的是，每天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很無聊，他一直希望能有人和他說話作伴;緊張的是，萬一對方不喜歡他、嫌惡他，他該怎么辦？

多多終于見到了與他同房的新病友，對方叫小天，是一個11歲的男孩，他的個性很開朗，喜歡結(jié)交朋友。但是小天好像病得很重，長期躺在床上，但總比自己好多了。醫(yī)生允許小天每天坐起來一個小時，以便排掉肺里的積水。

小天的床位靠窗邊，而多多睡在靠門的位置。多多住進去的第一天，小天就熱情地說：“我可以天天把窗外的情形說給你聽，這樣你就不會無聊了！”

寂寞已久的多多，很高興能有小天這么一位熱情的室友，他們倆總是有好多聊不完的話題：聊他們最喜歡的機器人、聊以前學校的同學，還有他們以前曾經(jīng)做過有趣的惡作劇！偶爾他們也會分享治療中的辛苦過程……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討論以后有機會好起來的話，打算要去哪里玩！除了這些話題，每天傍晚，小天都會把窗外的情景詳細地描述給多多聽，讓多多更有盼望，也使他變得有精神多了。

這天，小天的媽媽又送飯來了。

“媽！我前天跟你說的那個……你帶來了嗎？”小天問。

“嗯，媽以后每天都會給你帶來。對了，多多，你今天看起來很開心哦。”

“嗯，陳媽媽，小天早上講了兩個笑話給我聽，很好笑！”

“是嗎？那太好了！很高興你們做了好朋友。”

“嗯！媽媽，我跟多多約定好，要做永遠的好朋友！”

又到了傍晚時分，小天開始描述窗外的景色。

“花園里的那個漂亮又可愛的湖里，今天有小朋友在上面劃船。水鴨和天鵝也在湖里面玩耍，旁邊還有人手牽著手，走在五彩繽紛的花叢里，太陽光照在湖面上，湖上還有彩虹，好漂亮啊。”

“嗯？太陽光？現(xiàn)在外面不是在下雨嗎？”多多覺得有點奇怪。

“啊，下雨，對對對，不過湖邊還有一點點陽光啦！”小天一急，突然咳了起來。

“小天，你還好嗎？你又咳嗽啦？”多多擔心地問，“我?guī)湍惆粹徴堊o士阿姨來！你忍耐點！”

不一會兒，護士和剛下班的多多的媽媽一起進來了。沒多久，護士急忙跑出去請住院醫(yī)生來。

接著，多多聽到“唰”的一聲，小天床位的布簾被拉起來隔開，多多聽見小天啜泣的聲音，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小天哭。

十多分鐘后，布簾拉開了，多多請媽媽幫他翻身并用枕頭墊在背后撐住他的身體，好讓他可以看到小天。他看見小天正深深、慢慢地呼吸，臉色也由淡紫色漸漸轉(zhuǎn)為紅潤。

多多的媽媽緊張地上前，向護士詢問著什么，多多隱約聽見“轉(zhuǎn)房”兩個字，忙著急地喊：“媽媽，我不要轉(zhuǎn)房！我要跟小天在一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多多，”媽媽的口氣有點心急的責怪，“你轉(zhuǎn)到這間房本來就是暫時的，是因為醫(yī)生怕你住在感染科會反復感染，所以才暫時住在這里。”

“我不要轉(zhuǎn)房，媽媽我求求你了。”多多哭了。

“多多媽媽，”護士阿姨說，“如果你是擔心感染的問題，小天的病是沒有傳染性的。”

“可是……剛剛真把我嚇到了！”多多媽媽心有余悸地說。

“在這里不方便說，我們讓孩子們休息，我解釋給你聽……”護士帶著多多媽媽到走廊上去說話了。

多多擔心地看著小天，他的眼睛依然緊閉著，慢慢地呼吸著。然后，他像是知道多多在擔心自己，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一句話：“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聽后，多多放心地笑了。

隔天，小天不但恢復了往日的精神，還變得更有活力。

“小天！媽媽來嘍！”小天媽媽的聲音隨著一個大盒子出現(xiàn)了，她將那盒子放在小天手上。小天看見那個盒子，臉色卻暗淡了下來。

“你看！”媽媽拆開禮物，“是你一直想要的搖控機器人！”

多多覺得很奇怪，那個機器人看起來好棒，小天怎么一點也不開心呢？

“我不要！”小天的聲音很尖銳，他甚至翻過身去，不理媽媽也不理會多多，而且接下來一連兩天都是這樣，一句話也不跟多多說。

到了第三天晚上，多多有點生氣了。小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他不管跟他媽媽要什么，他媽媽都會買給他。他居然還對他媽媽這樣，也對他——最好的朋友這樣，他一時憤怒，按下了叫人鈴。

“護士阿姨，請你打電話給我媽媽，我要換房！”

多多換到另一間雙人房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在這段時間里，他一點也不問小天的消息，雖然他的心里非常非常想念他。

他隔壁床的病友已經(jīng)換了三個不同的小朋友了。第一個小朋友脾氣壞得要命，一天到晚發(fā)脾氣，只要打針就尖叫，還好他住了一星期就到外科病房去了。

第二個小朋友根本不理他，因為他有一個看護大哥哥陪他玩。

第三個小朋友倒是會跟他說說話，可是說話根本不像小天那么幽默，而且有一天還發(fā)生了一件讓他無法忍受的事。

“媽媽，”多多聽見那位小朋友悄悄跟他媽媽耳語，“隔壁那個小朋友身上好臭！我可不可以換房間啊？”然后，那位小朋友的媽媽叫護士來，又是一陣其實多多根本聽得到的耳語。

多多的自尊心被深深刺傷了！他知道自己的后腰長有一小塊褥瘡，可是已經(jīng)很久了啊！而且以前小天從來沒嫌棄他臭……

當天下午，多多被送到另一間房間，令他驚訝的是，那竟然是他原本跟小天同住的那一間。

“我不要這間！我不要再跟小天一起住！”多多依然感到憤怒。

“多多，”護士阿姨說，“這間病房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人……”

多多錯愕地被推進病房，他被安置在小天原本的位置——他終于可以看到窗外的風景了！那兒應(yīng)該有美麗的湖水、劃船的小朋友，還有那有趣的游樂場，但是多多整個人都愣住了。

“護士阿姨，這不是原本那間啊，是不是房號改過了？”護士阿姨回答他：“就是這間沒錯呀。”

“不可能啊！這個窗戶應(yīng)該可以看到湖，還有游樂場的呀？”多多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根本只能看到天空和空蕩蕩的草坪。

“湖是在東邊，游樂場在西邊，這間房是朝南的，所以都是看不到的。”護士阿姨抱歉地說。

“那……小天呢？他去哪里了？他為什么要對我說謊？”

“嗯，小天之前有寄放一份東西，我放在你的床頭柜了，你拿出來看，我再解釋給你聽……”

護士阿姨打開抽屜，將一沓照片放進多多手里，照片里全都是醫(yī)院四周各種漂亮的景色，多多突然想起，小天的媽媽每天都會拿神秘禮物給小天，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多多，其實小天是為了讓你開心，所以才請他媽媽每天拍照片給他，好讓他描述給你聽的……小天得了家族遺傳性的肺癌，所以他的治療過程非常辛苦。在你轉(zhuǎn)來跟小天同房之前，小天根本就不跟人說話。你來了之后，他好興奮、好高興，他說你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你轉(zhuǎn)走之前，小天的肺癌又擴散了，必須再動一次大手術(shù)切除部分的肺葉，所以他的心情才會那么不好。你轉(zhuǎn)走之后，小天就進了開刀房，推出這個房間之前，他將這些照片交給我，要我們找機會幫他送給你，他說你永遠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永遠都會記得你。”

聽了護士阿姨的描述，多多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錯怪小天了，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跟他道歉了，嗚……”

“誰說沒有機會的？”護士阿姨笑著說，“小天只是做手術(shù)了，他再過兩天就可以轉(zhuǎn)回來啦！”

多多破涕而笑，這次他可是開心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