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的異國父子

沙漠

我時時想起一對父子，一對外國父子。我不認識他們，不知他們的姓名，也不明他們的國籍，但是那父親的形象讓人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樸實的中年男子，他的兒子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但目光無神且怪異。我之所以記得他們，是因為那父親對兒子無微不至的疼愛是那么不同尋常。

當時，我們一家6口人飛往紐約。當天班機的機艙滿員，孩子們給我安排的座位非常好，出入方便，離洗手間近，不遠處還有一個能容納七八個人相聚聊天的地方。十五六個小時的航程可以隨意活動活動，真好。乘客幾乎全是中國人，且多數是青年人，大家特興奮，大聲喧嘩，暢懷大笑，像在國內的親朋大聚會上。

我的鄰座是個“老外”，身旁有個七八歲的男孩。老外見我，點頭致意，禮貌地道聲：Hi。我微笑著回應：Hi。我對那男孩也道聲“Hi”，孩子沒有回應，瞪著大大的眼睛——原來是個智障兒童。

我拿起一本雜志翻看著，聽那父親在兒子耳旁不停地輕聲說著什么。忽然，那孩子輕輕地說聲“Hi”。我沒在意，還在繼續看書。結果又聽到一聲：“Hi！”我意識到是和我打招呼，抬頭一看，他仍瞪著大眼睛，臉上還浮現出笑容。我趕忙說：“Nice！Nice！Goodboy！”父親親吻著他，不停地撫摸著他的頭。我明白男孩的Hi和笑臉，都是父親反復做了工作的結果。

孩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卻緊緊地拉著父親的手，讓父親的手不停地撫摸自己的臉，親昵地、小聲地喊著“爹地”。

空姐推著食品車送晚餐了，人們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準備就餐，機艙里安靜下來。那對父子也忙個不停，兒子在自己的座位坐定，父親細心地為他圍好漂亮的餐巾，為他手上倒了些洗手液，輕輕地擦拭。然后他在兒子身后，墊好一條自備的小墊子，一邊問著：“OK？”那細心認真的樣子流露出了感人的愛心。父子倆要了咖喱牛肉飯。等我吃完了，他倆都還沒開始吃呢。

只見兒子手里拿著自備的小勺，紋絲不動，眼神里滿是“求助”，要求爹地喂他。父親反復低聲說：“You can！You can！”這位父親的眼光最后流露出些許的無奈。我拿起自己的盒飯，用勺舀起往嘴里送，微笑著示意那孩子：“You can！You can！”孩子終于舉起小勺緩緩地舀起咖喱牛肉飯送進嘴里，說著“I can，I can”，饒有興趣地吃了起來。父親情不自禁地贊著：“Nice！Nice！”他轉身朝我連聲說著謝謝，眼里滿是喜悅和幸福。

飯后，父親輕輕地抱起兒子幫他站好，然后牽著他的手去活動區散步。兒子艱難移步的樣子讓周圍的人很好奇，父親不僅不回避，而且不無自豪地說著：“Nice，Nice！”而后，父親又抱起兒子，走向洗手間。那里有五六個人在排隊，他謝絕了別人好意的相讓。在他看來，排隊是應該的。

回到座位上，孩子的父親從隨身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多張照片，口中說著什么。我聽不大懂，但看一眼就明白了，他說的是長城！真不可思議，這父子倆竟然到過長城！看，爹地抱著兒子、背著兒子、牽著兒子手的照片，兒子獨自叉腰挺胸的照片，還有父子倆相擁著各自伸出手做V字狀、張著嘴的照片，是喊“勝利”吧？

抱著行走極度困難的殘疾兒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游覽聞名于世的長城，為的是讓兒子看看世界有多奇妙、多精彩，而且讓兒子明白，他也有權利享受一切。

這不平凡的父親，這不尋常的父愛，我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