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區的詠嘆（組詩）

一首老歌的間歇

反復聽一首老歌

無詞，旋律舒緩

從生命中的低音區出發

沒有高潮

這個時候

我能沉靜得

讓血液仿佛都停止了喧嘩

淡漠了友情的火

希望的火

忘掉了任何什么人

會在你的歲月中閃現，定格

然后悄然離開

自己跟自己說話

挺好

一問一答

把眼前的書和盆景

當成傾訴的對象

偶爾看看窗外的云

獨自去

獨自來

我是我自己的敬亭山

你是你自己的李白

雪花，莫非也能感知

人的寂寞和悵惘嗎

如那老歌

單一的旋律

單一的葉子一樣的

留戀，復返，纏綿

歲月帶走了誓言，盟約

還有悄悄話

歲月帶不走的

也許屬于

我們心靈的

最后驛站

那是廊橋

那是梁祝的十八里

那是陽關

想念兒子的蠟筆畫

樹。云。狐貍。鳥

爸爸和媽媽

帶著風中的狗尾草回家

房屋隱去，河岸

沙灘，山澗

雨的腳印

蝌蚪和泉

在月夜里

一并醒著

刺猬貪心地

在脊背上

馱起一串熟透了的

草莓，蘋果，香蕉和葡萄

趁著星光

只身逃出歲月的包抄

一截一截的蠟筆

用于追逐兒時瘋長的愿望

讓你心里的石頭

滋潤開花

樹。云。狐貍。鳥

想自在

羊羔匍匐在原野深處

五月的風

母乳一樣清新

河岸綿延

蜻蜓傳輸著自然的好意

翅膀回旋

染綠了

彎彎曲曲村道上的車轱轆菜

一把上銹的鐵鍬

插進土里

就要掘起蚯蚓的頑皮快活

槐花飄出復合的香味

榆樹錢兒泛青

小板凳上扎著松動的皮筋

老祖母蒲扇輕擺

蜜蜂和蝴蝶不邀自來

而睡得迷糊糊的我

一骨碌身從床上彈起

聽賣豆腐的喊

鹵水豆腐好吃喲

然后順著墻根

澆一泡尿

陽光

很鮮亮地照在上邊

隔壁的鋼軍二鐵子等小朋友

也開始上墻爬樹

吹口哨

風拂動毛驢和馬的鬃毛

家家戶戶過日子

日子齊刷刷蔓延

然后是天長地久的一夢

等我醒來

童年不見了

只留下半截回憶的粗瓷碗

倒映著歲月的河床

——想怎么自在

就怎么自在

呆愣的片刻

1

上了年歲的書

重溫，宛如翻新

耕地上的泥土

但底部依舊是植物

從前的老根

2

砍柴的人

出沒在山谷間

聽到溪水潺潺

無動于衷

佛經的念誦

從遠處的霧里

傳來

惹得一群小雞雛

眼睛發亮

3

熟睡的湖泊

遠山羞怯

野菊花開得

怡然忘我

一只迷路的松鼠

仿佛在時光的縫隙里

嗅到了什么

翹起尾巴左右環顧

那讓它失神的

正踩著一地霜月

獻給西爾維婭·普拉斯的挽歌

你安息吧。在這世上缺失洗禮的

時刻

你歸屬的塵土也不會變成黃金

但有一道小門，灑滿了亮光

星星輕播憂傷，是幽暗的隧道

但有亮光

我把這神秘的耳語獻給你的夢幻

把這叫屈的精靈變成你的車輦

在一片苦澀的睡意中

谷粒和蒿草一同瘋長

瀲滟的秋日

被你的宿命照亮

那是亮光

有九個女神護衛的寶殿

你脫掉你人間的衣服

拉托娜會接收你

怎么才會放棄那些卑微的憂慮

讓琥珀的淚珠，化為雪片

浸透冷硬的堤壩

這世間行走的人

云端的大海會接收你

死，值得安慰的好事

值得慶賀的悲哀

我升華的想象可以接通雷電

隔著雨靴和墓地上的花束與你交談

永恒的心，安息吧！

如果還有什么不幸

也只是因為我們易毀的肉體

不配鑲嵌你一樣的激情

在高枝上歌唱的風

你安息吧

在泥土里流淌的水

西爾維婭·普拉斯

沉默的詩

對著雪花說

你是我的奇跡

雪花不悅

對著土地說

你是我的奇跡

土地不悅

蜂蜜。面包。酒

會讓懂得的人

更加謙卑地低下額頭

輕觸路邊一棵悄然生長的麥穗

責任編輯 柳 沄

劉恩波，1968年出生，供職于遼寧省文化廳藝術研究所，一級作家，遼寧作家協會特邀評論家，遼寧大學本山藝術學院客座教授，遼寧文學院客座教授。先后榮獲第七屆遼寧文學獎文學評論獎、第三屆遼寧文藝評論獎、《中國詩人》二十五周年優秀詩評家獎等多種獎勵。在《光明日報》《博覽群書》《散文》等報刊發表過詩歌、散文、隨筆和文藝評論。出版評論隨筆集《為了我們豐盈地生存》《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