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娜圖·馬瓦：肩負社會責任的影像

1971年，孟加拉國正式獨立，成立共和國。在建國初的20年，孟加拉國經歷了嚴峻的貧困和饑荒，直到1991年，隨著民主制度的重建，國家經濟開始緩慢復蘇。孟加拉國現有近1.6億人口，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國家之一，約是中國的7.5倍。

賈娜圖·馬瓦（Jannatul Mawa）是孟加拉國一位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女攝影師，她非常關注社會邊緣群體，長期以來致力于為本國婦女伸張權益，也從社會和個人層面探索著不同的社會話題。她是一名紀實攝影師，卻有著詩人般的感性，可以設身處地地理解弱勢人群的不幸。

馬瓦的作品涵蓋廣泛題材，在孟加拉國內外參與過很多知名的展覽和活動，Drik畫廊、達卡藝術峰會、Chobi Mela國際攝影節等展出過其作品；在海外，美國亞特蘭大艾莫利大學、馬來西亞Obscura攝影節、印度德里攝影節、英國牛津大學和亞洲女性攝影師展也都有她作品的身影。

馬瓦的一組唯美風格作品《尋找永無島》（Finding Neverland）收錄在《菩提樹下》（Under the Banyan Tree）一書中，其他一些作品也在很多海外知名報刊刊登，比如法國《世界報》、英國《衛報》等。

賈娜圖·馬瓦在帕斯沙拉南亞傳媒學院取得文學碩士學位，現任該學院教師，她的攝影生涯始于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工作時期。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攝影研究者，其網站是： 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與賈娜圖·馬瓦對談

你是如何成為一名攝影師的？

我曾經是一名活躍的“左派人士”，為很多機構工作，其中包括在一個國際無政府主義組織做婦女維權工作。我需要在這些不同組織中適應不同的工作方式和角色轉換，也因為工作緣故在農村生活了很多年。當我重新回到首都達卡，希望進入電影行業，于是就到帕斯沙拉南亞傳媒學院（Pathshala South Asian Media Academy）學習攝影。我漸漸愛上了攝影這一媒介，通過它，我可以向外界傳達我的觀點、人生哲學和愿望，它對我非常重要。

講講你的作品《從鋼筆到屠刀》（The Pen has been Shifted to the Knife）。（圖01～04）

我第一次去拜訪達卡的貧民窟，被所見到的景象震驚了。成百上千的人們生活在非常狹小的空間。一家人，包括寵物，住在一間三四平米的房間里。大部分兒童都沒有上學，即便是上了學的孩子，輟學率也相當高。大部分人從五六歲就已經開始工作了，其中很多孩子在市場賣肉。他們手中握著的本應是用于學習的筆，而現實卻是屠夫的刀。

你的拍攝對象如何看待你的照片？

他們問了我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照片能否改變人的命運？”

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知道照片不是一夜之間就可以改變這么多年所累積下的社會問題，社會中的既得利益者也不會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優勢和特權。然而，我的目標就是讓這些人可以看到我的照片，希望他們可以在扭轉社會態度的進程中起到推動作用。

你最有名的一組作品應該是《親密的距離》（Close Distance），談談這組作品吧。（圖05～08）

我從小就觀察著家中傭人——他們的工作、他們的付出以及他們是如何被雇主對待的。在達卡的中產階級家庭中，請傭人是十分平常的事情。這些傭人往往一整天都在工作。他們為雇主提供了舒適的生活環境，然而人們似乎卻并不在意他們的生活。他們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睡覺？人們對待他們的方式是對的嗎？受到良好教育的中產階級和進步人士是否也會談論他們？我們有沒有動員這個社會給他們提供休息一天的權利？我們有沒有為了提高他們的基本薪酬而努力？一般情況下，雇主不會與傭人們坐在一張桌子旁。他們住在一起，看似離得很近，然而他們之間卻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這距離既是空間上也是思想上的，這正是深植于整個社會的階級差異。我希望探討這個話題，來引發人們的思考。

觀看者對這組作品的反響如何？

我聽很多人說這個系列捕捉到了一些非常真實的場景。有些人被這些影像所感染，還有一些人對這些照片中的雇主表示了不滿。可矛盾的是，觀看者總是看起來對這些影像表示驚訝，其實并沒有什么深入思考。

你怎么看待這組作品？

這些影像不僅是關于照片中的個人，還反映了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我非常感謝這些同意我拍攝的雇主和傭人，尤其是雇主，他們本有拒絕的權利。很多看展的人希望可以有更多人關注傭人這一群體，也希望政府采取適當的措施。

你的《尋找永無島》（Finding Neverland）用了另一種方式來講述故事。（圖09～12）

我曾因為工作需要在農村度過了很長時間。我女兒的降生讓我對農村有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情感聯系，我們在這里彼此依賴和關愛。農村的社會環境讓人感到輕松，我們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如果我們更有勇氣一些，也許再也不會回到城市。但是家庭、人際關系和責任感讓我們又回到了達卡。重新回到城市，我們又不得不開始隱藏真實的自我。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掌握分寸的——家庭，人際關系，甚至愛。我們曾經的生活——家，田野，河流和森林，飄揚著旗幟的破敗學校，等等，數不清的回憶召喚著我們，卻再也回不去。《尋找永無島》是關于我和女兒內心的矛盾，關于我們在城市的生活，以及過去的時光。

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目前在創作兩個系列。其一是《中產階級主婦》（Middle Class Housewives），已經進行了一半。人們往往認為，男性的責任是工作賺錢，女性應該是持家的主婦。隨著社會結構的變化，在孟加拉國的中產階級里也發生了很多改變。女性開始從事更多除了教育以外的職業，責任也越來越重，生活也愈加復雜。很久以前，女性沒有經濟自由，依賴她們的丈夫或者家庭其他男性成員，因此她們長久以來得不到尊重。但是我認為女性應該自己來推動改變這一傳統觀念。我們需要確保女性可以進入工作領域，如果實現不了這個目標，教育還有什么意義呢？ （圖13～16）

另一組新作是關于什么？

是關于在1971年獨立戰爭中被強暴的女性受害者的故事，不過目前還在調研階段。

你為什么會對這個主題感興趣？

關于孟加拉國獨立戰爭的故事幾乎全是圍繞英勇的男性展開的。當婦女在這段歷史中被提及，總是處于被強暴的受害者這樣一個尷尬的位置。這些不幸的受害者也因此受到人們的排斥。和戰爭中的男性英雄故事比起來，這些事情顯得無足輕重。43年來，女性受害者一直在試圖擺脫這些羞恥和痛苦，可是直到現在她們仍然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我創作這組作品主要是為了了解這20000名遭受傷害的姐妹同胞的過去和如今的境況。

作為一名女性攝影師，你是否有獨特的藝術敏感？

在我看來，男性和女性看待事物是不同的。在我們的社會，男性占主導地位，女性總是要付出兩三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相同的東西。所以，男性和女性自然對人、社會和財產有著不一樣的視角。他們的需求、期待和問題也是不同的。所以，女性藝術家與男性藝術家對待相同主題也有不同表達方式。

在孟加拉國，女性成為攝影師困難嗎？

在我國，家長大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諸如攝影師這樣不穩定的工作，他們一般都希望子女能成為醫生、工程師或者從事比較賺錢的職業。對女性來說，成為攝影師更是困難重重。學習攝影的女性都需要有強烈的夢想和自己的觀點，她們不但需要和家庭抗爭，更要和社會上的男性攝影師競爭。很多女性攝影師一旦結了婚，就會迫于壓力而放棄。所以，雖然女性仍然有成為攝影師的空間和可能，但想要以攝影維持生計是很困難的。

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在我看來，這是不合理的。一名攝影師就是攝影師，為什么必須要區分性別呢？攝影創作是知識、技術和想法的結合，這些是不需要區分男女的。然而，如果一個女性攝影師表現得很好，人們就會覺得她是靠不公平競爭得到這些的，如果她表現得不好，人們就會覺得女性不適合攝影行業。對我來說，這個態度相當荒謬。當下，的確是需要一些改變，社會也應該為女性提供更大的就業空間。

你在攝影中最深刻的感觸是什么？

我學會了把做事的節奏放慢，更全面地考慮事情，以及更客觀地看待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