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國際追逃第一案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紀委第三次全會上強調，“國際追逃工作要好好抓一抓，不能讓外國成為一些腐敗分子的‘避罪天堂，腐敗分子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追回來繩之以法，5年、10年、20年都要追”。

為貫徹落實總書記的講話精神，全國檢察機關開展了聲勢浩大的職務犯罪國際追逃追贓專項行動。在專項行動中，遼寧省大連市人民檢察院成功將潛逃英國18年的遼寧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英國分公司經理湯建一抓捕歸案。該案是大連市檢察院建院以來查辦的難度最大、時間最長、影響最廣的涉外追逃案件，被稱為“大連國際追逃第一案”。2015年3月，該案作為遼寧省追逃追贓專項行動的典型案件，在全省檢察機關職務犯罪偵查工作會議上被宣傳介紹。

2014年6月30日清晨，當東方剛剛露出肚白，人們還沉浸在夢鄉里的時候，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已經迎來了繁忙的一天。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一架從英國倫敦飛往中國大連的空中客車A320型飛機平穩地降落。150余名中外乘客經過數十小時的長途飛行，抵達了目的地大連。在排隊等候入關的人群中，一個神色慌張的男子引起了邊防檢查人員的注意。這名男子60歲左右，黃皮膚、黑頭發，持一本英國護照。

“你好，請出示您的證件。”

這名男子遞上一本號碼為207072198的英國護照。

“先生，您的證件有問題，請到辦公室來一下。”

“哦，會有什么問題？我是英國人，你們怎么能這樣對待外國人，我抗議！”

……

大連邊檢控制住這名男子后，立即向大連市人民檢察院通報，發現通緝犯湯建一。大連市檢察院迅速派人趕到周水子機場，將湯建一抓捕歸案。

“都逃了18年了，最后還是被你們給抓了。哎！不過也好，我再也不用過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面對著冰冷的手銬，被捕那一刻，湯建一對檢察官說道。

湯建一不知道，自從他潛逃之日起，檢察機關已經對他實施“網上追逃”，與公安、民航、邊檢、海關等多部門建立了聯系，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他踏上中國的土地，就注定插翅難逃。

“私有”財產是神圣的

湯建一1953年4月2日出生于大連市，1982年從遼寧財經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遼寧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以下簡稱“遼寧輕工”）工作。遼寧輕工成立于1954年，是我國東北地區最早經營輕工業品進出口業務的國有公司，公司成立時設在省會沈陽，1970年遷到海濱城市大連，經過多年的經營，遼寧輕工與世界上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2000余家客商建立了貿易往來，成為東北三省最大的專業外貿公司。

湯建一來到遼寧輕工后，每天早來晚走，工作積極主動，臟活、累活搶著干，從不計較個人得失。與同事之間也總是笑臉相迎，和睦相處，業余時間幾乎都是用來“啃”書本，領導和同事們無不對這個聰明能干、討人喜歡的小伙子豎起大拇指。

付出終有回報。1990年，湯建一被遼寧輕工派到英國倫敦，出任遼寧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英國分公司CLIL（U.K）LTD的經理，負責銷售遼寧輕工出口的搪瓷器皿、不銹鋼器皿、餐具等產品，收集市場信息，協助公司回收貨款。

置身于泰晤士河畔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感受著異國豐富多彩的文化氛圍，湯建一著實興奮了一陣子。站穩腳跟后，湯建一把妻子、兒子一起接到英國，兒子在英國上小學，從小接受西方文化教育，這是他多年以來的一個夢想。可是，妻子在英國沒有工作，兒子上學也需要花錢，生活的重擔壓在湯建一一個人身上，他感覺透不過氣來。巨大的生存壓力讓湯建一打起了歪主意。

1992年12月的一天，湯建一給遼寧輕工的總經理沈慶彬打電話，說倫敦分公司擴大經營規模，缺少周轉資金，需要總公司給予支持。很快，遼寧輕工給湯建一匯款50萬美元。

1994年5月的一天，湯建一又給沈慶彬打電話，提出在英國租用倉庫費用很高，如果能在當地購買一個倉庫，會節約大量的成本。總公司聽從了湯建一的建議，很快，遼寧輕工通過香港辦事處又給湯建一匯款38萬美元。

讓遼寧輕工沒想到的是，這88萬美元有去無回。湯建一以自己和妻子田桂娟的名義，花17.3萬英鎊在倫敦購買了一處80余平方米的住房，又給自己買了一輛本田雅閣轎車，根本沒有一分錢用于分公司的經營。

不久，湯建一聽到遼寧輕工即將轉制的風聲，公司轉制了，還會有人來要這筆錢嗎？膽大包天的湯建一干脆將遼寧輕工倫敦分公司注銷，將公司剩余資金全部轉入自己在英國西敏寺銀行開設的個人賬戶。

懷揣著不義之財，湯建一找到了一個英國知名的律師，說自己想要辦英國的永久綠卡，越快越好。湯建一又說，我在中國有個朋友，公司經理，他的公司先前在英國投資，現在，經理想把公司的投資都轉到個人賬號上，這算不算貪污？

英國律師感覺這個問題很可笑：在我們英國，公民的私有財產是神圣的，法律就是要保護私有財產。湯建一說，現在我想拿這些錢在英國移民，是不是貪污？律師這時才明白所謂的公司經理就是湯建一自己，哈哈大笑說，你既然是公司的經理，根據英國的法律，公司的財產當然歸你所有，你完全有權處置它們，這還有什么疑問嗎？

湯建一對律師的答復很滿意，慶幸自己下手快，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弄明白，他們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遼寧輕工是國有的，不是個人的，湯建一這個經理不過是總公司聘用的工作人員，公司匯到英國的資金是國有的，根本就不是湯建一個人的。

湯建一吃了英國律師的定心丸，為自己很快就會成為英國的永久公民而沾沾自喜，自己變成英國人了，到時候中國就會拿自己沒有辦法。湯建一這時反而很后悔，當時為什么不讓遼寧輕工多匯些錢？遼寧輕工匯多少現在不都是我的嗎？狡猾的湯建一為了擺脫遼寧輕工的追蹤，更換了電話，切斷了與總公司的一切聯系，隱藏起來，從人間“神秘蒸發”了。

金蟬脫殼

1997年遼寧輕工轉制，沈慶彬調到遼寧萬融公司任董事長，張文成從遼寧省外經貿廳調到遼寧輕工任總經理。沈慶彬與張文成交接工作時，特意提到倫敦分公司經理湯建一曾從總公司請款88萬美元始終沒有歸還，湯建一已經與公司失去聯系，下落不明。為了追回這筆錢，張文成帶著遼寧輕工的沈崇、陳敏昆專程從大連飛到倫敦，讓三人大吃一驚的是，倫敦分公司早已大門緊閉、人去樓空。更讓人氣憤的是，連分公司都被湯建一注銷了。要人不見人，要錢不見錢。

沈崇是遼寧輕工的副總經理，他猜想憑湯建一的智商和狂妄，說不定他舍不得丟掉原來的手機，所以沈崇一再撥打湯的手機。一天，湯建一的手機居然打通了。

“你是誰？”

“我是沈崇。”

湯建一立刻驚訝地問：“是你？你干嗎？你在大連？”

“不，我在倫敦，你在哪？怎么樣？”

“我呀，我在利物浦，挺好的。”

“能見見面嗎？”

“不必了，我已經跟遼寧輕工沒有任何關系了。”

湯建一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從此他的電話再也無法接通。

萬般無奈之下，張文成只好求助于中國駐英國大使館，在大使館的幫助下，終于有一天，張文成堵住了湯建一。湯建一見到張文成、沈崇、陳敏昆，大驚失色。

“錢都壓到貨里面了，我現在沒錢，你們再通融通融，等貨出手了我馬上還錢。”此時的湯建一好像變了一個人。

看到湯建一一副可憐相，張文成的心有些軟了。

“要不這樣吧，我手頭有1萬美元，你們先拿著，剩下的錢我分期分批地還，保證一分錢差不了。”

善良的人們再一次被欺騙了，張文成不會想到，湯建一簽字畫押的還款計劃不過是一張廢紙。信誓旦旦的湯建一根本就沒有履行承諾，一轉身就沒了影，來了個金蟬脫殼，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遼寧輕工發現湯建一已經潛逃，立即向遼寧省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報告。遼寧省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將此案移送至大連市人民檢察院。大連市檢察院經過初查，正式對湯建一立案偵查。鑒于案情重大，大連市檢察院從全市抽調精干力量，成立“12·9”專案組，制定了“外松內緊，多方協作，嚴密布控，細致查證”的追逃方針。

為加快偵查進度，辦案人員雙管齊下：一方面清查賬目、收集固定證據；另一方面收集、排查其潛逃相關資料。專案組隨即采取了網上通緝措施，并作了秘密部署，等待湯建一回國時進行抓捕。然而，這一等就是18年，湯建一自始至終都未入境。

“湯建一是大連辦案史上首個潛逃到國外的犯罪嫌疑人，18年過去了，檢察長換了好幾任，辦案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我們始終沒有放松對湯建一的追緝，并嘗試過各種方法，做過各種努力。”“12·9”專案組的組長賀照文告訴記者。

“我們已經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湯建一發出了‘紅色通緝令，但一直沒有結果。境外追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人抓回來，我們也曾想過采取這種手段，但是仔細考慮，這樣做不妥。中國的檢察官在境外是沒有執法權的，即使知道了嫌疑人的位置，也不能直接把人抓回來，直接抓就會侵犯他國的司法主權，尤其是湯建一已經加入了英國國籍，硬抓肯定會給國家造成負面影響，外事無小事呀。”

和遼寧省其他外逃貪官一樣，湯建一被錄入到了遼寧省檢察院在逃職務犯罪嫌疑人信息數據庫。

“能否抓到湯建一”、“怎樣抓到湯建一”成了大連市檢察院每一任檢察長心中的一塊“疙瘩”。

時機出現在2014年。

投案自首才是一條光明大道

湯建一注銷了遼寧輕工倫敦分公司以后，自身也失去了合法身份，由于簽證過期，他成了不折不扣的非法滯留者，也就是俗話說的“黑戶”。他不僅怕中國警察，也害怕英國警察。為了避免身份被人識破，逃避追捕，湯建一只能隱姓埋名，做一些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的雜活掩飾身份，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有一段時間，他只能靠在市場賣菜、賣魚維持生活，每天擔驚受怕，度日如年。湯建一明白了，自己雖然生活在一個法治的社會里，但法律只保護守法的公民。逃犯是一只東躲西藏見不得陽光的老鼠，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茍且偷生。

2005年9月，湯建一時來運轉，在一位英國律師的幫助下，經英國移民局批準，加入了英國國籍，獲得了他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英國永久綠卡。雖然思鄉心切，但是狡猾的湯建一沒有立即回國，他要先等等，再看看。

雖然變成了英國人，可是由于沒有一技之長，湯建一為了維持生計，只能重操舊業，繼續做點小買賣。湯建一以妻子田桂娟的名義通過在上海的親屬找到了浙江省的一個小企業，做過蠟燭燈，湯建一給這家企業發圖紙，讓企業試做了很多蠟燭燈，但最終沒有做成功。湯建一與其他一些企業做過寵物狗籠子，也沒有做成功。湯建一還給江蘇省的一個小企業寄圖紙和他們一起給KELLOGGS公司生產小禮品收音機，給DARTFORT集裝箱公司尋找二手集裝箱，但最終都不了了之。

生活的不如意讓湯建一陷入深深的焦慮中。他由失眠到徹夜難眠，常常夢見有人上門討債，被人圍追堵截，被關進牢籠高墻。湯建一身心俱疲，感覺生不如死。時光飛逝，轉眼到了2014年，湯建一的心又活了。

18年過去了，不會還有人記著那些欠款吧？湯建一這個名字已經“不存在”了，“英國人”到中國去不會有問題吧？家里的老媽快過90歲生日了，應該回家看看了。2014年6月30日，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帶著對國外生活的萬般無奈、帶著對妻子和兒子的眷戀、帶著對家鄉和母親的思念，湯建一決意潛回老家。沒想到，當他剛踏上大連的土地時，就被警方逮個正著。

在檢察院的審訊室里，湯建一十分平靜，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回憶起逃亡的日子，他說自己其實很壓抑，很累。

“多少個夜晚，我夢見自己被追捕的中國警察抓獲，夢中冰涼的手銬常常使我驚出一身冷汗，夜里時常突然從床上坐起。最大的壓力是來自內心的恐懼，平時見到中國人，我就心虛，害怕被抓。”

頓了頓，湯建一又說：“這些年，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家人，可又不敢和家人聯系，怕打電話暴露了行蹤。常常在夜里暗自傷心落淚，追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元旦和春節是自己最傷心最痛苦的時刻，看著別人合家團聚、歡歡喜喜的樣子，自己有家不能歸，親人不能見，思念家中快90歲的老母親，想得心里發酸發痛。”

“我的身體雖然是自由的，但是心里有枷鎖一直牢牢地禁錮著我。逃了18年，我真的累了，再也不想逃跑了。”

說完這些，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湯建一出逃時是170多斤的體重，人高馬大，但在18年后，他僅剩下120多斤，人也格外憔悴蒼老。

辦案人員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在湯建一媽媽90歲生日那天，安排湯建一見了他媽媽一面。在看守所的會見室里，遠遠地看見母親走過來，湯建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媽……”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湯建一的媽媽喃喃地說著，那一刻，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泣不成聲。

湯建一貪污一案偵查終結后，大連市檢察院依法向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湯建一作為國有企業派駐境外公司的負責人，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國有資產折合人民幣500余萬元，犯罪數額巨大，情節嚴重，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公共財產的所有權，已構成貪污罪。面對指控，湯建一表示“屬實”、“無異議”。

在法庭的最后陳述階段，湯建一動情地說：“逃亡18年了，我終于踏上了歸家的路。此時此刻，我心里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覺。我卸下了心靈重負，恢復平靜與坦然，我真誠地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很后悔。這些年來，祖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當初沒有動歪腦筋，憑自己的勞動，踏踏實實地工作，也許今天我也會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得很幸福。”

“我想告訴那些外逃到境外的國人，國外并非夢想中的樂園，那是一條膽戰心驚、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路，早日回國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才是一條光明大道。”

最終，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被告人湯建一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紀委第三次全會上強調，“國際追逃工作要好好抓一抓，不能讓外國成為一些腐敗分子的‘避罪天堂，腐敗分子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追回來繩之以法，5年、10年、20年都要追”。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