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事

冷瑩

世上沒有那么多天大的事，除卻生死，都是小事。

欠缺什么體驗，誰也不會欠缺恐懼的體驗。

在我們半長不短的人生經歷里充滿了“天大的事”，它們在當時確確實實讓我們陷入了絕望和恐懼。

天大的事都是什么呢？它可能是小時候哪天你弄壞了電視機坐在家里絕望地等待父母下班回來一頓揍；是上學時你書包里揣著一張不及格的試卷走在回家請家長簽字的路上；是得知同學去打過小報告等著老師來通知自己叫家長的時刻；是在自己暗戀的人面前當眾丟臉；是高中畢業那個暑假同學都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你的遲遲未到；是大學里你的情書被夢中情人貼到了通告欄里；是大學畢業后窮得要借錢交房租卻遲遲找不到工作；是和你相戀多年的男友突然被發現己劈腿多年；是買房交了多年來的積蓄卻發現遇到了騙子公司；是結婚請帖已發，對方卻突然變卦……隨著歲數的增長，“天大的事”花樣不斷翻新，形式百態，很考驗我們的心臟。

旁人不能理解站到了“天大的事”里的那個人，他孤獨地被困在其間，不知道何去何從，聽憑痛苦碾壓。其中特別脆弱的那一些，還用鮮活的生命站成了新聞報紙不起眼的邊邊角角。

但回頭看一看，曾經那些天大的事，哪一樁最終不變得云淡風輕：我們不會再為弄壞一臺電視而心驚膽戰；一次考核失敗只會讓我們不開心幾個小時，大不了下次再來；曾經傷心欲絕的你后來也會安慰遇人不淑的好友，誰的人生不需要經歷個把人渣；失財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人沒事就OK，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曾經讓我們恨不得去死的痛苦，最后也能變成回憶里的笑料，拿出來與朋友笑作一團。

是的，時間河里那么多旋渦，但只要你有一點點耐心，被時間裹挾著慢慢向前，所有天大的事情都變成小意思。

我的朋友G，聰明，漂亮，優秀，大學畢業沒兩年就坐到了公司副總的位置，男友是個不折不扣的精英，老天把好東西都給了她——至少在她28歲之前大家都是這么想的。她28歲那年，這一切改變了。那年，她找了家更好的公司準備跳槽，舊工作已辭，卻在入職體檢中突然被查出患有乙肝。就這樣，健康沒了，工作飛了，男友聞訊分手了，身邊許多的朋友也疏遠了她，她一下墜入了人生的谷底。她對我哭，說她的人生就這樣了，再也沒有轉機。

我告訴她，不要急著定義她的人生，正處于人生小坑里的人下定義是對人生不公平的。生活里沒有那么多天大的事，除了生死，每一件都是小事。只是它離我們的瞳孔太近的時候，被我們捕捉并放大了，變成前所未見過的一等一兇獸。等我們走過去，再回頭看看它，就會明白：哦，原來不過是這樣一只小公仔。

G對我的勸說不置可否。在那對她而言最灰暗的時日，她放縱過，也想過去死，最后還是挺過來了。如今的她有著屬于自己的公司，她的病還在，但沒能影響到她的生活，她有了一個深愛她體貼照顧她的老公，有了一個可愛的健康的女兒，她依舊那么美麗，出色得神采奕奕。唯一的變化，就是她的面容里沒有了年輕時清淺的驕傲，她變得沉靜而溫和，遇事篤定。那一場飛來橫禍成了她人生的階梯。

她跟我說起當年我曾同她說的那段話，當年她將信將疑的話現在被她深信不疑，她現在經常會用這些話來安慰身邊陷在困境里的人。

是的，再痛的經歷，只要時間流經得夠長，它對你就只是一段證明你成長過一次的經歷。更妙的是，你所有的苦都沒有白受，人生每一點被我們消化在身體里的苦都讓我們變成更好的自己。

我們的成長要路過那么多“天大的事”，在經歷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崩潰后，我們都還好好地站在這里，越來越不怕地繼續往前走。因為我們后來終究都要明白：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天大的事，壞運氣只是比較淘氣，偶爾喜歡來扮個鬼臉，便很快被一巴掌拍倒在時間里。

（幽夢影摘自《心若向陽，無謂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