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過官癮

風一笑

趙可樂大學讀的是影視編導專業，可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沒有辦法，為了生計，只好跑到牧野市的婚慶公司打工，主要工作就是給結婚的新人拍些結婚場面的視頻，剪輯后交給對方，掙點小錢。

對于素有抱負的趙可樂來說，這顯然不是他所要的生活和職業。他一直想拍一部真正的電影，在婚慶公司打工之余，他跑了很多家影視公司，可是一沒人脈，二沒資金，學歷也只是個普通的本科畢業生，碰了多少次壁，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這天，好久未聯系的一個高中同學突然打電話給他。在電話里，那個外號“孫猴子”的同學說有一個拍電影的活兒，問他干不干。

孫猴子他還是了解一點的，人如其名，用本地俗話說，那可是猴精猴精的一個人。半年前在一個飯局上聽說這小子走南闖北的，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營生，反正混得不賴。

孫猴子說，如果趙可樂想接這個活兒，他可以兼制片人和導演兩職。趙可樂一聽，心想，哪有這么好的事兒，他再想問一些具體的細節，孫猴子卻說見面再談。

第二天，按照孫猴子講的地址，趙可樂帶著在婚慶公司打雜的毛小慶，搭車去了二百多公里外的萬仙市。

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店里，趙可樂見到了久未謀面的老同學。

對方寒暄幾句后，孫猴子指著旁邊一個看上去身材魁梧、頗有氣場的中年男子說：“他就是投資人，也是這個電影的主演。”

那個中年男人憨厚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自我介紹說：“我姓彭，大家都喊我彭大個子。趙導演，您別聽他的，我算什么投資人啊，就是想過過當主角的癮而已。我想拍的其實也不是啥電影，就是想弄一個大概幾分鐘的視頻。”

趙可樂一聽原來對方想拍個微電影，雖說有點失望，但不管怎么說，至少不是婚慶視頻，自己又可以當制作人和導演，便單刀直入地問道：“劇本有嗎？”

彭大個子突然緊張起來：“實不相瞞，我，我手里沒有啥劇本。”說到這里，他不好意思地說，“說起來您可別笑話我啊，我吧，從小就想當官兒。可是我天生愚笨，高中復讀了好幾年，也沒有考上大學。這幾年吧，我手里有了點小錢，就想過過當官的癮。”

趙可樂望著彭大個子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想了想，便說：“雖然聽起來有點可笑，但可以理解，就像電影《私人定制》里演的那樣，給平凡人圓夢嘛。”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彭大個子眼睛一亮。

趙可樂又問：“那你想怎么過官癮呢？”

彭大個子摸了摸腦袋說：“平時我在電視新聞里看人家那些當官的去視察，身后跟著一群隨從，他走在最前面，手還比比畫畫的，可威風了——我就是想拍一個這樣的視頻，以后我可以隨時拿出來看看，嘿嘿。”

趙可樂微微點了點頭：“你提出的要求我可以滿足你，這也不是多難的事兒。”說到這里，他拖長聲音說，“只是這投入……”

彭大個子馬上領會了趙可樂的意思，從隨身帶的黑皮包里掏出幾沓百元大鈔，足足有三四萬。

趙可樂心里一驚，腦子立刻開動馬達計算起來，心想，拍這種視頻無非就是找些群眾演員扮成隨從，然后租個小轎車，找個什么工地啥的，拍一遍就完事，一兩天就拍好了，用不了多少錢。于是他十分開心，心想這次能賺不少呢。

見趙可樂和彭大個子談得如此投機，孫猴子便笑著告辭了。待孫猴子走后，彭大個子抓著趙可樂的手說：“趙導演，你看要是有空的話，這兩天咱就開拍吧。說實話，我家里開著個養雞場，也挺忙的。”

趙可樂點頭說：“沒問題啊，攝像機我都拿來了。不過，我對萬仙市不熟悉，你能告訴我勞務市場在哪兒嗎？我現在就聯系群眾演員去。”

彭大個子一擺手說：“你不是牧野市的嘛，我這個主演今天跟你去牧野市不就成了。第一是你對牧野市熟悉，第二嘛，要是在萬仙市拍，我怕拍視頻時碰到熟人，怪不好意思的。”

趙可樂覺得彭大個子說得有理，有了錢，啥事不好辦。下午三人包了輛出租車趕回了牧野市。傍晚，趙可樂把彭大個子安排在一個賓館住下，便急急忙忙帶著小毛去了勞務市場，以每人一天二百塊的價格找了幾個氣質出眾的農民工。

第二天一大早，趙可樂讓小毛到汽車出租公司弄了兩輛小轎車，載著彭大個子，帶著那幾個群眾演員，朝北站區一個建筑工地駛去了。那個工地的包工頭是趙可樂大學同學的哥哥，以前和他有過幾次來往。

一到工地，那個包工頭便迎上來說：“按昨天晚上你打電話說的，我都安排好了！”說完，沖對面幾個頭戴安全帽的農民工喊了一聲：“你們幾個過來一下，當個背景！”

趙可樂馬上把昨天晚上買的幾件白襯衣遞給車上的群眾演員，讓他們穿上，跟在彭大個子的后面。

彭大個子在趙可樂的指引下，表演得還挺像回事，看來領導視察工作的新聞他可真沒少看，學得非常像。

趙可樂和小毛同時開動兩臺攝像機，不到半個小時便拍完了。

回去后，趙可樂讓彭大個子在電腦上看了看那些拍的素材，問他感覺咋樣。彭大個子連聲說好，并讓他們趕緊剪輯出來，再按照電視新聞那樣配上音，打上字幕。

這太簡單了，趙可樂可是正規大學影視編導專業出身，在網上看了幾段領導視察工作的新聞后，整段聲音都翻錄下來，再把人家領導的稱呼換成彭大個子要求的“彭副市長”就成。

忙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上午，趙可樂和小毛終于把五分鐘左右的“彭副市長視察安居房工地”的所謂新聞視頻制作好了，并刻了一張光盤。然后二人便打電話給彭大個子，讓他過來看看。

在等彭大個子的工夫，小毛沒事上了網，百無聊賴地點擊了一個網絡好友的博客。過了一會兒，小毛忽然驚呼道：“趙哥，不對啊，你看我好友博客上的圖片！這圖片上的領導是萬仙市的彭云峰副市長，我看這彭副市長怎么這么像彭大個子！”

趙可樂連忙湊上來，原來小毛看的那篇博文是關于萬仙市棚戶區改造的內容。小毛好友在博文最后附上了半月前一則萬仙市的地方新聞，新聞就是關于萬仙市棚戶區改造的，新聞上還配著一張照片，內容正是萬仙市彭副市長考察棚戶區。

“喲，這不就是彭大個子嘛！”趙可樂一驚，隨即又搖頭道，“不對，你仔細看，這照片上的彭副市長嘴唇上有個小黑痣，好像找咱拍視頻的彭大個子沒有吧？”

小毛立刻打開了剛錄好的視頻，對照了半天說：“嗯，你說得沒錯。”說到這里，他又深思起來，然后抬起頭說，“我覺得這事不那么簡單，彭大個子為啥舍得花大錢急著讓咱們拍視頻呢？而且還拍什么領導視察工作的視頻？而他正好和這個彭副市長長得十分相像，我估計這里面有鬼！”

“有什么鬼？”趙可樂追問道。

小毛說：“現在社會上騙子太多了，最高明的騙子就是冒充官員，打著能批項目的幌子騙錢，這樣的新聞還少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彭大個子肯定也是個騙子，目的就是拿著這視頻去做一些不可告人的勾當。”

趙可樂覺得小毛說得有道理，他又想到曾經有好幾個同學談起過孫猴子，說他是掙了不少錢，可那些錢很多都是騙生意場上的朋友得來的。

看來孫猴子肯定和這事兒有關系，于是趙可樂打電話給孫猴子，問他是不是和彭大個子聯合起來想冒充官員去行騙。

孫猴子在電話里急了：“你小子少埋汰我，我只是聽說你畢業后混得不咋樣，好心給你個活兒干，我騙誰也不能騙老同學啊！那個姓彭的，也是我一個朋友牽線聯系的。你要是懷疑他，完全可以直接揭穿他嘛，反正視頻還沒有給他！”說完，對方借口正在酒場上忙著，便掛了電話。

趙可樂掛了電話，對小毛說：“孫猴子說得沒錯。現在視頻在咱們手上，萬不可輕易交給彭大個子，否則以后他用這視頻騙人出了事，他把責任推給咱們，咱倆到時候可就麻煩了，搞不好會被當成他的同伙啦。”

小毛頻頻點頭：“趙哥，你說得對！”

彭大個子來了以后，看過視頻，說很滿意，就想拿了光盤馬上趕回去。

趙可樂突然正色說道：“這視頻可不能輕易交給你，我懷疑你騙了我們。你必須告訴我們你拍這視頻的真實目的。”

彭大個子先是一驚，隨后嘆了口氣：“是的，我是騙了你們，那些什么過官癮的話都是胡說的。”

看來猜得果然沒錯！趙可樂又問：“恕我冒昧，你是不是想拿這視頻冒充和你長得很像的萬仙市彭副市長，騙人錢財啊？”

彭大個子猛地抬起頭，說：“什么，我去騙人錢財？你們想哪兒去了，實話說吧，我不是別人，正是彭云峰副市長的親哥哥彭云海！”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身份證甩給趙可樂，“你看看，如假包換，不信去公安局查！”

看完身份證，趙可樂蒙了：“那你這是唱的哪出啊？”

彭云海神色憂郁地說：“實不相瞞，我老娘已是癌癥晚期，十天前，醫生告訴我說她沒多少天活頭了。她老人家心里也知道這病是咋回事，預感到大限快到了，吵著一定要回老家，死也要死在祖屋里。沒有辦法，我只好按她的意思，把她從醫院里接回去。”

“哦，這樣啊，那你拍這視頻是……”趙可樂問道。

彭云海眼圈泛紅，接著說：“真是禍不單行，我那弟弟整天忙于工作，老娘快要去世了，他也想在娘身邊盡幾天孝，本來他都提前請好假準備回老家了，可當天下午在去郊縣檢查扶貧工作返回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現在還躺在醫院病床上。都快一星期了，仍然沒有蘇醒。”說到這里，他刻意舒了口氣，使自己的語氣盡量平靜下來，“我老娘在病床上，常常神志不清地問云峰為啥還沒來，我們不想老太太在死之前還受到這樣的打擊，就瞞著她說云峰工作太忙，實在脫不開身。可老娘想兒啊，依然像平時那樣，堅持每天晚上看地方臺的新聞，因為平時弟弟隔三岔五會在電視上露面。可這一連幾天，新聞上也沒有弟弟的消息，老娘便擔心地問弟弟到底咋樣了。”

趙可樂似乎明白了：“所以你就冒充彭副市長拍視察工作的視頻，好當新聞播放？”

彭云海點了點頭：“沒錯，我想在今天晚上播地方新聞時，適時地在電視上做一下手腳，悄悄轉換一下播放模式，把這段視頻插入進去就行。反正我娘她眼花，看不出破綻。”

趙可樂和小毛的眼角都濕潤了。趙可樂馬上把光盤交給彭云海：“彭哥，為你這片孝心，我們這次只收你個成本費。還有，今天我們想和您一起回老家看望一下老人家！”

一個星期后的上午，趙可樂收到彭云海發過來的一條短信，上面寫著：“兄弟，感謝你們，讓我母親在走的前一天晚上看到了那段視頻，她是笑著離世的。還有，我弟弟云海已經醒了，他讓我轉達他對你們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