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蘭卡“毀約”背后

葛漢文+高建

斯里蘭卡位處印度洋東北部，東望馬六甲海峽，扼守中東和東亞之間的海洋運輸線，戰略地位非常重要。隨著2015年1月9日邁特里帕拉·西里賽納（Maithripala Sirisena）當選斯里蘭卡新任總統以來，中斯關系發展開始出現新情況。3月5日，斯里蘭卡新政府表示“暫時并立即”叫停由中國企業投資建設的科倫坡港口城項目的施工，中斯兩國相關合作的節奏、步伐和重點出現新變化。分析此次事件背后的原因，從中汲取經驗教訓，對于今后更好推動中斯兩國關系發展，順利推進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斯里蘭卡在中國對外戰略中的重要地位

斯里蘭卡是印度洋上的島國，作為印度洋航道上的重要航站，科倫坡港還是橫渡印度洋過往船只的重要補給站，從波斯灣經由馬六甲海峽的油輪大都要到科倫坡進行休整補給。

中國已成為斯里蘭卡第二大貿易伙伴和第二大進口來源國，2014年兩國人員往來超過11萬人次，未來幾年將會繼續大幅增加。在經貿、基礎設施建設等傳統領域，以及衛生、農業、科技、旅游、人力資源培訓五大新興領域當中，中斯兩國的合作空間廣闊。

從戰略角度看，斯里蘭卡對于確保中國能源安全具有重要意義。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中國原油進口量呈現跳躍式增長，能源對外依存度與日俱增。在中國海上原油進口的幾大航線當中，“波斯灣—霍爾木茲海峽—馬六甲海峽—臺灣海峽”航線以及“北非—地中?！辈剂_陀海峽—好望角—馬六甲海峽—臺灣海峽”航線，均需經過斯里蘭卡。作為中國海上能源生命線上的重要節點和商船的主要補給基地，保持互利合作關系的進一步發展，對于確保中國能源安全具有突出的意義。

維持與斯里蘭卡良好的雙邊關系，也有利于中國更好地參與印度洋地區的安全合作。斯里蘭卡目前已經成為中國海軍護航編隊軍艦的重要補給基地。中國海軍赴亞丁灣護航編隊曾多次停靠斯里蘭卡港口：2010年1月，中國海軍第四批護航編隊“溫州”艦?？靠苽惼赂圻M行補給；2010年12月，第六批護航編隊“蘭州”艦抵達斯里蘭卡科倫坡港，參加斯里蘭卡海軍成立60周年慶典活動；2014年1月，第十五批護航編隊“井岡山”艦和“衡水”艦訪問斯里蘭卡亭可馬里港；2014年2月，第二批負責運送敘利亞化學武器的“黃山”艦停靠科倫坡港口進行補給休整。

在“一帶一路”戰略規劃中，斯里蘭卡將發揮重要作用。2013年10月，本著實現共享機遇、共同繁榮的構想，習近平主席在出席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期間提出了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得到了太平洋、印度洋及其沿岸國家的熱烈響應。位于這條海上經濟合作通道中心位置的斯里蘭卡，多次表達了參與海上絲綢之路建設的積極態度。特別是在海洋運輸和貿易方面，斯里蘭卡計劃將自身打造成為全球海洋物流中心和世界一流的港口及貨物集散地，屆時必將在海上絲綢之路建設中扮演重要角色。而斯里蘭卡的獨特地緣位置，也有望成為中國與南亞區域各國的政治交流和經濟合作的橋梁。

斯里蘭卡“毀約”背后的原因

2015年1月9日斯里蘭卡舉行大選，前政府衛生部長邁特里帕拉·西里賽納接替馬欣達·拉賈帕克薩任斯里蘭卡總統，國內政權發生更迭。3月5日，斯里蘭卡政府表示，斯方決定暫時叫停由中國企業投資建設的科倫坡港口城項目。在中方多次要求斯方保護投資方正當權益后，雖然斯總統西里賽納在公開場合多次表示此事件不會影響斯里蘭卡對華政策，繼續對華保持緊密合作，但考慮到競選階段西里賽納多次宣稱將降低對中國的“依賴”，與印度、中國、巴基斯坦和日本建立“均等關系”，未來斯里蘭卡在對華政策上依然可能存在變數。

此次中斯關系中出現的波折，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一是受到斯國內政局的影響。早在競選過程當中，西里塞納就曾批評稱，中國主導的港口和道路建設花費了巨額資金，是導致斯里蘭卡政府出現貪污腐敗的元兇。他宣稱一旦當選就要整治上屆政府的腐敗問題，宣稱將重新審查外國投資和貸款，特別是對由中國企業出資修建的科倫坡港口城項目進行“重新評估”。在對外政策上，西里塞納表示單一依靠某個外部國家是不正常的，斯里蘭卡將與印度、中國、巴基斯坦和日本建立“均等關系”。正是在這種考慮下，西里塞納當選后便著力推動所謂的“平衡外交”，其核心是要降低對中國的“依賴”，加強與日本、印度等國的關系。斯新任外長薩馬拉維拉在1月18日訪問印度時曾表示，“前政府的外交政策有失偏頗”。

二是受到南亞地區大國的強大壓力。印度作為南亞大國，長期以來一直試圖主導印度洋事務。鑒于斯里蘭卡的地理位置以及在歷史和現實中與印度的密切關系，印度早就有將斯里蘭卡視為自家后院的想法，1988年悍然出兵介入斯里蘭卡內戰就是突出一例。但隨著中斯兩國全方位合作關系的深入發展，特別是在中國提出“一帶一路”戰略后，印度感到了來自中國的前所未有的“挑戰”。印度政府明確提出抗衡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四季”計劃，將制約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實施作為印度一項重要的戰略任務。3月中旬莫迪當選印度總理后首次出國訪問便選擇了斯里蘭卡，表明斯里蘭卡在印度對外戰略中的地位已經得到了印度的高度關注。而此次西里賽納得以擊敗拉賈帕克薩當選斯里蘭卡總統，背后也與印度的支持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對中國長期懷有戒心的印度，操縱拉攏斯里蘭卡改變對華政策，應當被視為是印度排擠中國影響力的釜底抽薪之舉。

三是受到了美國、日本等域外國家的干預。隨著中國的崛起，美國越來越將中國視為潛在的競爭對手。2012年美國提出重返亞太戰略以來，為達到防范限制中國發展的目的，美國不斷加大對亞太乃至印太地區的經濟、軍事和外交投入，有關中美已經或必然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說法方興未艾。在中國提出“一帶一路”戰略的背景下，美國主流社會對于中國在印度洋區域影響力的擴大持敏感而警惕的態度，將之視為是對美國在印太地區主導地位的“巨大挑戰”。美國有學者認為，中國已經將斯里蘭卡視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一環，一艘具有無比吸引力、足以連接中國東部港口和地中海的“天然航空母艦”。為了削弱中國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鞏固自身的勢力范圍，美國長期運用各種手段插手斯里蘭卡國內事務，以期借機離間中國與斯里蘭卡的友好合作關系。另外，作為一度對斯里蘭卡提供最多援助的國家，日本為了牽制中國在該地區影響力的擴大，近來也采取多種手段拉攏斯里蘭卡新政府。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2015年1月12日就向西里塞納發出了“將共同致力于進一步發展兩國關系”的信號。為了牽制中國，安倍還表示將向斯里蘭卡無償提供巡邏船等援助。

斯里蘭卡“毀約”給中國對外戰略的啟示

“毀約”事件發生后，中國政府采取多種措施，有效地防止了不良后果的持續發酵。首先是高層釋放善意。1月9日，斯里蘭卡總統大選結果宣布當天，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就致電西里塞納，祝賀其當選總統。西里塞納則在復謝電中稱，中斯是久經考驗的朋友和友好鄰邦，雙方應共同努力，推動中斯戰略合作伙伴關系邁上新臺階。其次是派遣特使調處既定問題。2月5日，中國任命主管亞洲事務的外交部部長助理劉建超為特使，出訪斯里蘭卡。劉建超訪斯期間，相繼拜訪了斯里蘭卡總統、總理、外長等政府要員，表示希望斯里蘭卡新政府確保中斯重大合作項目不因斯里蘭卡政局變化而出現起伏。西里塞納表示，斯方高度贊賞中方為兩國重大合作項目提供的融資支持，感謝并歡迎中國企業積極參與斯經濟建設。斯方愿與中方一道，堅定推進兩國間正在實施的重大合作項目。斯里蘭卡總統西里賽納在3月28日訪華時亦表示：“目前科倫城港口城出現的情況是暫時的、短期的，問題不在中方?！?/p>

斯里蘭卡的“毀約”事件，是中國推行“一路一帶”戰略過程當中出現的新情況和新問題，對中國全面妥善地處置突發情況、進一步完善對外戰略大約有以下幾點啟示：一是健全完善突發情況的處置預案。斯里蘭卡新總統西里塞納此前作為衛生部長時，一直非常低調，始終遠離各種政治爭議。2011年11月30日，西里塞納以斯里蘭卡衛生部長、執政黨自由黨總書記的身份會見中國駐斯里蘭卡大使楊秀萍時，還曾積極評價兩國傳統友好關系，希望進一步加強雙方在各領域友好交往和互利合作。然而，西里塞納一經當選，就首先拿中國項目做文章，為其奉行所謂“更加多元”的外交政策鳴鑼開道。這一情況的發生充分表明，中國“一路一帶”戰略實施過程，絕不會一帆風順。部分國家出于各種目的，必然會以各種借口、利用各種機會制造麻煩，以圖干擾破壞中國與相關國家的友好互利關系，進而影響中國營造周邊穩定戰略的實現。對防止此類情況出現，中國宜以此事件為契機，進一步健全完善處置突發情況的機制預案，避免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二是從宏觀角度入手，綜合考慮各種復雜因素。作為斯里蘭卡歷史上最具權力的總統，前總統拉賈帕克薩的意外落選，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對中國對外政策提出了相應的挑戰。但之前斯里蘭卡國內社會經濟發展中出現的一些征兆，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預示了國內政局即將發生的劇烈變動。為避免此類突發事件對中國對外戰略的沖擊，在對外事務上，中國宜在堅持推進對外戰略大方向的同時，通盤考慮各種復雜因素對中國對外戰略的促進或干擾作用，對局勢的演變，特別是對中國發展利益集中的地區或國家局勢的演變，始終保持清晰的判斷力和較為準確的預測能力，全面考慮各種影響因素，以便未雨綢繆，確保中國對外戰略目標的成功實現。

三是要在對外戰略中始終保持清醒頭腦。斯里蘭卡新政府的出爾反爾，使原本的經濟問題政治化，其背后美、印、日等國發揮的惡劣作用不容忽視。隨著中國的和平發展，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已經成為當今世界具有重大意義的國際關系現實之一。在此情況下，部分持敵對態度的國家，破壞、挑撥、離間等小動作不斷，中國周邊安全局勢日益復雜嚴峻，在推行對外戰略時的阻力也隨之加大，中國必須對此有清醒認識，采取多種手段措施堅決維護正當權益和核心利益，堅定不移走自己的路，走和平發展道路。

四是以“我”為主，加速推進有中國特色的大國外交。中國作為正在崛起中的大國，在類似事件上不僅要有清醒的認識，更要有寬大的胸懷足夠包容其他小國?？梢灶A見，盡管可能出現這樣或那樣的波折，但無論誰領導斯里蘭卡，斯里蘭卡政府將繼續奉行對中國友好的政策，誰都不會錯過搭上中國經濟發展快車的機會。而斯里蘭卡作為中國“一帶一路”戰略的積極參與者，不論是誰領導斯里蘭卡，中國不僅不能改變“一帶一路”的戰略路徑，還應該持續鞏固中斯兩國的傳統友好關系，加快互聯互通建設的步伐。在處置類似問題上，中國宜充分顯示出大國氣度與胸懷，堅持推進具有中國特色的大國外交，相信只要高舉和平、發展、合作的旗幟，在對外戰略當中充分展現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就一定能夠確?！耙粠б宦贰睉鹇阅繕说某晒崿F。

（葛漢文：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戰略系教授；高建：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戰略系研究生）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