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東盟：從“黃金十年”邁向“鉆石十年”

成漢平

中國與東盟國家之間山水相連，由于地緣相近、文化相通，在歷史上就開始了密切的交往，彼此間擁有著深厚的友誼。中國的發展需要繼續深化開放與國際合作，而東盟十國無疑是極為重要的合作伙伴。過去的十年間雙方經歷了一個長達十年的黃金時期。

“黃金十年”：總結與回顧

政治互信高于一切。在政治互信的基礎上開展的經濟合作是中國與東盟深化關系的關鍵。自1991年中國與東盟初次接觸以來，雙方關系在過去22年中取得長足發展。2003年，中國與東盟建立了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十年來，雙方堅持戰略對話，鍥而不舍地不斷增進政治互信，在許多重大國際和地區事務上加強相互了解和支持。每年的東盟“10+1”、“10+3”機制都成為東盟國家與中方對話、溝通與交流的平臺，對推進雙方的政治互信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中方與東盟國家還就落實宣言并推進“南海行為準則”磋商進行了多輪務實的討論，而后者則被視為升級版的《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在新一屆政府中，強化同周邊國家的睦鄰合作，將在升級版的中國外交中占據更高地位。中國領導人均以實際行動踐行了這一理念。2013年秋季開始，中國國家主席與國務院總理相繼出訪了東盟的半數國家，可謂前所未有，表明了中國對東盟國家的高度重視。這一地區的領導人經常來往交流，有利于各方增信釋疑，磋商合作，促進包容。做大做強中國與東盟的協作整合，提升整個自貿區的互聯互通，需要中國與東盟形成一致的戰略共識。

經貿合作前所未有。十年來，中國和東盟雙方不斷推進務實合作，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自由貿易區，并且還在繼續打造升級版的中國—東盟自貿區。迄今，中國是東盟最大貿易伙伴，東盟是中國第三大貿易伙伴。2013年，雙方貿易額達到4000多億美元，是十年前的5倍，相互累計投資超過1000億美元，是十年前的3倍。自中國—東盟自貿區于2010年正式成立以來，中國對東盟十國進口的90%以上產品實現了零關稅，而東盟六個老成員國（印尼、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新加坡、文萊）對自華進口90%以上的產品也實現了零關稅，東盟四個新成員國（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則將在2015年開始實現這一目標。

人文交流空前密切。十年來，中國和東盟的人文和民間往來非常緊密。2013年，雙方人員往來達1500萬人次，是十年前的4倍，中國成為東盟第二大游客來源地，雙方每周往來航班達1000多架次。目前東盟各國在華留學生人數突破了5萬，而中國在東盟國家的留學生則突破了6萬人。中國政府先后在中國內地舉辦了“東盟青年領袖代表團”、“東盟青年干部研修班”和“東盟中學生夏令營”等項目，并分別在中國北京、廣東、廣西、貴州等地成功舉辦了多屆“中國—東盟青年營”，先后邀請了近千名東盟學生到中國參加“中國—東盟青少年夏令營”和“漢語橋——東盟學生夏令營”活動，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雙邊關系全面發展。十年來，中國和東盟始終團結協作、共克時艱。雙方在共同成功抵御亞洲金融危機的基礎上又妥善應對了國際金融危機，在應對印度洋海嘯、非典傳播、地震以及埃博拉等重大自然災害和疫情中同舟共濟，守望相助。雙方在11個領域建立了合作機制，打造了中國—東盟博覽會、中國—東盟中心、中國—東盟環保中心、教育交流周等系列合作平臺。

“鉆石十年”：機遇與挑戰

中國與東盟間有著黃金十年的經典成功合作，這種順應時代潮流的合作之所以能夠結出碩果，它包含著一系列的重大機遇。在此基礎上，中國政府又推出了將首先惠及東南亞地區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理念，以及打造升級版的中國—東盟自貿區，而這樣的機遇將在未來的“鉆石十年”發揮重要作用。

頂層設計。2013年秋季，中國領導人連訪東盟，提升與相關國家合作伙伴關系，傳遞中國信心和誠意，愿與東盟國家積極探討簽署睦鄰友好合作條約，體現中國致力于維護地區和平穩定、深化互利合作的信心和決心。在“黃金十年”之后，中國政府提出了構建中國與東盟友好關系“鉆石十年”的新理念。2013年10月3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國會發表了題為《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演講，首次提出了構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戰略構想，并對中國與東盟關系提出了“五個堅持”。當年10月下旬，中國周邊外交座談會以罕見的高規格召開。習近平在座談會上正式將“建設好絲綢之路經濟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合并在一起。國務院總理李克強2013年在到訪東盟時還提出了具體的多項合作倡議：打造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版”，推動互聯互通，加強金融合作，開展海上合作，增進人文交流。李克強強調：“我們的共同利益在不斷地擴大，我們既然有能力打造‘黃金十年，我們也有能力創造‘鉆石十年。”李克強在2014年3月5日所做的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抓緊規劃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中國領導人如此重視與東盟的關系，這是中國與東盟間所迎來的最大機遇。此外，中國政府還提出了推進泛亞鐵路建設，籌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等措施，為互聯互通提出了切實可行的“路線圖”。事實上，“互聯互通”是東盟國家最早提出的，是東盟計劃推出的三個“共同體”之一，但因缺乏資金停留在紙面上。如今中國高層承諾對這一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提供支持，從而使這一構想真正有了實現的基礎。中國與東盟國家決策層越來越務實地看待對方，也越來越積極地與對方溝通。這種頂層設計正是未來十年中國與東盟“鉆石期”的最大優勢。既然中國與東盟國家的決策層都已意識到發展同對方關系的重要性與必要性，有了他們“鉆石”般的決心，那么打造“鉆石”般的中國—東盟未來十年的友好合作關系理應不成問題。

民間期盼。中國—東盟戰略伙伴關系之所以取得可喜進展，關鍵在于它符合雙方的根本利益，順應了地區求和平、謀發展、促合作的時代潮流。東盟各國民眾普遍看好中國與東盟的這種合作關系。這是民眾的訴求，更是他們的期盼。一些東盟國家的民意調查顯示，多數國家的民眾希望與中國保持密切的經貿往來，并普遍看好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經貿合作。“升級版”的中國—東盟自貿區也得到了東盟各國領導人的響應。越南總理阮晉勇認為它符合有關各方的共同利益，有利于實現共同發展。在2013年8月29日召開的中國—東盟特別外長會上，打造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版”已經被寫入共識之中。

結構互補。中國在東盟國家的投資與日俱增，輸出到東盟的“中國造”產品越來越多，對東盟部分成員國的援助也大幅增長，這都足以顯見中國與東盟未來十年“鉆石期”極大的可能性與可行性。中國與東盟多國的經濟結構相互互補，恰到好處。在2014年舉行的東盟“10+1”峰會上，李克強表示，中國與東盟是天然的合作伙伴。雙方同處于工業化、城鎮化快速推進的階段，推動中國和東盟經濟合作發展必將激發出巨大的能量。2014年1～7月，中國與東盟貿易額創下歷史新高，為2477.23億美元，實現同比增長12.4%。在中國前三大貿易伙伴中，中國與東盟的貿易額增幅最大。2014年年中，各國交通部長發布了聯合聲明，就完善工作機制、創建融資平臺、做好規劃銜接、引導企業參與、陸路海上并重、重視均衡發展達成了六點共識。

在中國與東盟邁向“鉆石十年”過程中如何抓住機遇、規避風險，并制訂出切實可行的對策，是今后面臨的挑戰與考驗。

海上紛爭影響合作前景。過去一段時間，盡管中國與東盟關系發展總體平穩，但由于南海問題等因素的干擾，雙方政治互信遭到一定削弱，經貿合作也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外界擔心，一旦海上紛爭再趨激烈，那么中國與東盟之間的合作前景必然會受到影響。這是雙方所面臨的最大挑戰。2014年5月初發生的中越海上對峙事件以及越南國內的排華反華騷亂、沖擊中資企業導致中方人員傷亡的惡性事件已經敲響了警鐘。此外，印尼新總統佐科威上臺之后執行了一系列“海上嚴打”政策，主要做法包括炸毀所有越境捕撈作業的漁船，以此威懾越境捕撈者，無論對方是誰。這一做法不僅引發了東盟內部的爭議，而且還將可能導致中國與印尼關系的緊張。因此，加強溝通、管控分歧、穩定海上局勢迫在眉睫。

外來因素影響合作效果。對于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長期友好合作，一些區域外勢力并不樂見。他們千方百計要破壞這種穩定和諧的關系。一是如日本通過所謂“武器出口三原則”等做法來拓展針對越南等國的武器出口，人為形成軍備競賽，目標指向中國。二是頻繁在這一地區展開軍事演習，故意制造海上局勢的緊張。三是煽動一些國家以所謂“法律仲裁”的做法來對抗中國。目前，除了菲律賓之外，越南也正在蠢蠢欲動，欲仿效菲律賓起訴中國。四是與南海主權聲索國聯合開采爭議地區油氣資源，故意將南海的水攪混。五是不斷散布中國“威脅”論，夸大其詞，在中國與東盟之間散布謠言，制造事端。在區域外勢力的影響與煽動下，少數國家有恃無恐，不斷挑釁中國、詆毀中國，并企圖綁架東盟，嚴重影響到中國與東盟的伙伴關系。

民族主義因素影響投資信心。近年來，隨著中國的不斷崛起和國力的增強，東盟國家中少數國家針對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不容低估。在域外勢力的作用下，它們以環境保護和生態平衡為幌子，反對中資企業在當地作業，甚至以極端的做法摧毀設施，打傷施工人員，影響到中資企業的投資熱情與信心。加之這些國家的司法體系不夠健全，民族主義極易綁架政府。在緬甸所發生的變故就是一個縮影。緬甸不僅是中國的重要鄰國，在地緣上緬甸還是中國進入印度洋的重要通道，是中國周邊外交的重要合作伙伴，同時還是中國提出建設“孟中印緬經濟走廊”的受惠國之一。然而，中方在緬甸的多項投資計劃不少卻以夭折而告終，給國家和企業造成了重大損失。

產品質量影響中國大國形象。在雙方的經貿往來中，中國低端產品的質量問題一直引發東南亞國家社會底層的負面看法，認為中國的產品不值得信賴，甚至認為是一種“欺詐”行為，這對中國大國形象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必須注意到，在東南亞國家中，社會大眾以中低收入者居多，這部分人群在東南亞地區擁有龐大的數量，他們的這一（負面）看法必將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可能是未來十年“鉆石”期的潛在挑戰之一。

打造“鉆石十年”

及構建海絲之路（東盟段）對策思考

必須防止被“政經分離”。長期以來，東盟一些成員國似乎形成了這樣的認識：安全靠美國，經濟靠中國。此即為“政經分離”的表現形式。過去多年，部分國家更是將此演繹得十分嫻熟。甚至個別國家一只手拿著與中國往來的經貿成果，另一只手用來攻擊中國，菲律賓、越南即是如此。筆者認為，在推動亞太自由貿易區的同時，中方也應適時加入跨太平洋貿易伙伴關系（TPP）的談判，為建設“海上絲綢之路”掃除合作伙伴的后顧之憂，同時也打破某些域外勢力欲借TPP來推行“亞太再平衡”、圍堵中國的企圖。這是打破一些東盟國家對中國“政經分離”的有效做法之一。從目前來看，東盟成員國之間并不存在完全一致的價值觀、共有利益和文化形態。因此，中國和東盟之間需要對“南海爭議”、“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PP）”等可能為雙方深化合作帶來負面影響的因素進行“排雷”、“減負（面）”，共同將消極面降至最低；中國在推行海上絲綢之路的過程中也需要以一種現實主義的外交視角睿智地處理好這類關系，即必須良莠有分，區別對待。讓挑事者漸漸受到孤立，讓友好者不斷得到實惠。東盟是遭受自然災害頻繁的地區。在針對遭遇自然災害的東盟國家實施援助時，應大力倡導現場（救援）援助，能讓這些國家的民眾在困難時看到中方身影，漸漸對中方產生“認同感”、“親切感”和“依靠感”。

經貿往來需適合國情。雖然中國與東盟之間在經濟結構上有著較強的互補性，但必須承認也存在著激烈的競爭，因而部分國家的企業對中資有著不小的抵觸情緒，甚至爆發沖突。這在勞動密集型的越南等國尤其普遍。以馬來西亞為例，馬來西亞在2010年開始實施經濟轉型計劃，重點發展對經濟增長和發展有重大影響的高科技、知識型以及資本密集型產業，因而中國企業赴這些東盟成員國投資時要注重戰略性長遠規劃，加大配套基礎設施建設和品牌宣傳力度。總之，必須根據不同國情有所區別，一窩蜂地涌入并非上策。中資企業在一些東盟國家開發、投資時，一方面應入鄉隨俗，充分了解并尊重當地的文化及風俗習慣，并力爭融入當地文化之中；另一方面則要保護好當地的生態平衡和自然環境。切忌給當地人留下中國人“唯錢是圖”不惜破壞生態的惡劣印象。此外，針對在政局長時間不穩定以及嬗變的一些國家的合作項目，如泰國、緬甸等國，應有相對的預案，并建立較強的自我保護的風險機制、危機意識。在投資伊始最好選擇合適的東盟本土企業作為合作伙伴。因為，一方面可以少走彎路，減少投入——當地企業更了解其本國法律與政策；另一方面則與當地的品牌企業實行利益與風險捆綁，從而將風險降至最低。

對外宣傳工作需實現效果最大化。在過去十年中，中國與東盟間的經貿合作的確取得了長足發展，但與此相比，對外宣傳工作卻未能及時跟上，以至于經貿關系雖順利，但良好的效果與輿論的正確導向卻未形成正比。事實上，對外宣傳的缺失已經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誤解。經貿發展不平衡卻未能有輿論的正確引導，最終導致了所在國政府高層有擔憂，民間有疑問，且被反華勢力所利用。針對中國“威脅”論以及部分國家對貿易不平衡的疑慮，中國的對外宣傳工作完全可以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達到釋疑增信的目的。

外交機構之職能也需最大化。中國駐所在國使領館外交、商務人員主動作為的開拓精神較為欠缺，與打造海絲之路的時代要求尚有一定的距離。比如中資企業在當地參與的競標業務，使館商務處就必須克服官本位思想，出面協調斡旋，包括事先制定出相應的內部游戲規則，統一認識，以免中資企業間相互惡性殺價、惡意競爭。對于可能出現的司法糾紛、勞務糾紛、合同紛爭等要及時預警，使領館還要積極參與重大投資風險評估，認真為中資企業提供決策參考。需要指出的是，在針對東南亞國家的投資中，日韓外交機構在這一方面的引導、協調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值得認真借鑒。

鑄造軟實力影響刻不容緩。近年來，中國公民前往東南亞旅游、訪學及投資者與日俱增，然而卻因我國公民的個人素質良莠不齊，形成較大的負面效應，從而大大降低了軟實力的影響，甚至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中國高校每年要接納大批來自東南亞地區的留學生，但一些院校僅僅是為了完成上級下達的交流計劃與任務，對于其他將會對這些留學生們產生軟實力影響力的活動則鮮有人過問，更沒有形成一種機制與模式。那些諸如校園一對一“結對子”、熱愛中國寫作比賽以及以對中國文化的認識為主題的演講比賽等校園文化活動并沒有納入日常交流議程之中。根據約定，在2015年，雙方人員往來將達1500萬人次；到2020年雙方互派留學生各達到10萬人；未來十年，中國政府向東盟國家提供10000個政府獎學金名額，邀請東盟國家10000名青年教師、學者和學生來華進修學習。這些人員在返回東盟之后將會產生巨大輻射力，因此如何有針對性地在這些留學人員中提升中國軟實力的影響力已經變得刻不容緩。否則，將在與他國爭奪對東盟軟實力影響的較量中遭遇“完敗”。

綜上所述，打造中國與東盟間的“鉆石十年”戰略伙伴合作關系以及推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是一個綜合性的系統工程，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相關各方甚至每一個普通公民的不懈努力。

（作者系解放軍國際關系學院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