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應有一座寺（散文）

段華禮

我一直想，“萬慶寺”就是一座寺。

經過一番尋覓之后，卻發現，“萬慶寺”并沒有“寺”。

“萬慶寺”是一個小村莊，村名就叫“萬慶寺”。

村莊不大，就七八戶人家。長住村里的，大約十多個人，都是些老人，年齡最小的也有四十多歲。年輕的，都往壩子里、城市里搬，招親嫁人、經商打工，有的是辦法。

這個地方，雖沒有恢宏的大殿禪房，悅耳的暮鼓晨鐘，但每一處，似乎都昭示著，它是有“寺”的。有寺的氣象，有寺的味道。

縣志上有寺。《康熙富民縣志》載：萬慶寺，在縣東南二十五里。《雍正富民縣志》上，載有縣令張鑰的七律《萬慶寺聽松》：“山徑迂廻古寺遙，松風謖謖遠塵囂。乍聞疑落三湘雨，細聽驚來八月潮。耐老孤根誰得似，經寒勁節幾曾凋。閑來得向丹丘臥，欲駕蒼虬問碧宵。”

傳說中有寺。相傳，有一個風水大師，不遠千里從四川堪地來到富民，在縣城東南群山中尋到一方“觀音坐蓮”的風水寶地。他確認，這是平生尋到的最好一塊地，便在龍脈上埋下一枚銅錢，以待大用。幾月后，當他返回這地方時，卻見有人正在上面建寺。他氣急攻心，吐血而亡。后來，這所寺建起來了，就是萬慶寺。寺里有個住持，喜歡吃昆明大西門的臭豆腐。萬慶寺與大西門相距六七十里，他去買臭豆腐，總是半個時辰就回來，大家都很奇怪。有一次，來了客人，住持就讓小和尚代勞。他傳授小和尚幾句咒語，告訴小和尚，只要腿夾竹枝，念動咒語，很快就能到達目的地。小和尚按著師傅的法門去做，轉眼間就到了大西門。買好臭豆腐，卻見一個女子，款款走來，美妙無倫，也來買臭豆腐。小和尚看得呆了。這時，賣臭豆腐的老漢喝叱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出家人切不可忘了師傅的教導。”小和尚大慚，急急返回，卻忘了師傅所傳授的咒語。當他步行輾轉回到寺里時，已是兩天后的事了。萬慶寺香火很旺，就請來一位鑄鐘的師傅，用金子鑄了一口大鐘。鐘鑄好后，鑄鐘師傅說：“我要向北走，我走三日后，你們再敲鐘，切記、切記！”過了半天，和尚覺得，還是試敲幾下，若有問題，好及早去找鑄鐘師傅彌補。主意既定，就撞了三下。只聽鐘聲壯美，傳送遠方，不禁大喜。鑄鐘師傅剛到富民縣城，聽到鐘聲，嘆息道：“三天后，我就到了武定，那時再敲，鐘聲就可以傳到武定，現在，就只能傳到富民了，可惜！可惜！”以后，富民縣城的人，早晚都能聽到萬慶寺的鐘聲。“咸同”年間，“長毛”造反，兵禍連連，為保護金鐘，一眾和尚把金鐘推下山箐。后來，就再也找不到金鐘了。

村民中有寺。在村民口中、家中，都有一座萬慶寺。一個七十多歲的村民說，民國八年，他祖父帶著他父親搬到這里，從此萬慶寺旁邊有了人家。那時，他父親七歲，常到寺里玩，老和尚還給他供品吃呢。自己年少時，也常去寺里。當時，寺院很宏偉，菩薩塑得很莊嚴。每天香霧繚繞，經聲悠揚。有時，也會纏著小沙彌，一同去摘野果子吃。寺院的周圍，都是合抱的古木，風景非常優美。破“四舊”時，外地的、村里的很多人都去砸寺廟，錘敲鋤挖，費了很多力，把佛像給毀了，房舍也損壞了好多。后來，沒被破壞的房屋，也都分給了村民。從此，這地方就沒寺了，空留下一個寺的名字。另一個村民帶我們去家中看石碑。他四十多歲，噴著酒氣，家也如他的人一樣，有些潦倒。石碑橫放在廚房中，上面擺些雜物。碑很古老，字跡模糊，是重修寺廟的功德碑。他并不知道碑上寫的是什么，但覺得很值錢，他甚至還急著找買主，以便出手后，再多買幾桶酒喝。他說，碑，價錢低了，不賣。

秋光里有寺。深秋里，萬慶寺這個小村很恬淡。路邊籬下，滿是野花，黃的是野菊，紅的紫的，是牽牛。地里多的是薺菜，鮮嫩得讓人眼饞、嘴饞，如果煮上幾塊大西門的臭豆腐，一定很好吃。村的左上方，是一眼清泉，清冽異常。泉的周圍，有無數古樹，幾株合抱的四照花樹上，綴著無數火紅的雞嗉子。村民告訴我們，這眼泉就是寺里的水源，水質好，泡出來的茶味道很美。村民把我們帶到大殿的舊址，只見屋基儼然，雜草猶碧。亂石間生長著一叢叢的仙人掌，人一般的立著，有的還長滿了仙桃。向上看，只見三面環山，五峰環侍，天上，白云片片;山間，紅楓點點，真是風光無限。向下看，只見前方百步，突兀地又生出數畝大的一座山峰。村民說，這地方有如蓮花環抱的蓮臺，是一塊風水寶地，天生就適合修寺建觀。大家經過曾是放生池的月形池塘，登上前面的小山。村民指點著：這里原來全是古樹，有松樹、栗樹，還有黃連木樹，側邊是佛塔，有四五座，后來都被毀壞了，開墾成了玉米地，莊稼每年都長得很好。

站在小山峰上，仰觀四圍青山，俯視兩側幽壑，再看看眼前的古寺舊址，我想，當年，這里真正是“深山藏古寺”。小和尚挑著木桶，去泉邊汲水，多有詩意啊！張縣令聽松，大概就在這里吧，松樹下一坐，來了詩意，就“欲駕蒼虬問碧宵”了。

白云無欲，紅楓醉人，立于秋風之中，不禁產生了一種滄桑之感，對古寺的毀壞，覺得十分可惜。

一旁的游伴安慰我：“也不必嘆息，佛家最講因緣，因緣消散了，它便廢棄;因緣聚合了，它就興盛。一切都是因緣，諸法皆是空相。”

不過，在我心中，此處終究應該有一座寺。

就一座寺。一座寺所包涵的一切。

再有其他，就覺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