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的盛夏食譜

劉景鵬

時間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某個黃昏，半拉子夕陽磕磕絆絆地穿過房前低矮的灌木叢，透出金子般的光澤，在外祖母褶皺的額頭上打下一圈光斑。她從灶臺里端出一大高壓鍋的稀飯，端上了三碟配飯的時令小菜，拌炒海帶、炒酸菜和一碟燜熟的新鮮蝦皮，旁邊佐上一淺碟醬油醋。

外祖母的食譜很簡單、實在，這三樣小菜其實已傾盡了她的所能。在盛夏的傍晚，大口喝著稀稀的清湯掛面式的小粥，讓炒酸菜的咸酸中透著一股子香氣的味覺在味蕾中游動，唇齒留香。咬著咬著，有“咯吱咯吱”的聲響從口腔里發出，一會兒覺得令人酸得張不開嘴，便挑上一筷子海帶。

海帶是切成細細的長條狀，拌上紅紅的辣子，有些微咸，慢慢咀嚼，沉淀下來的竟是一種從內心深處漫過來的感激，感激生活饋贈的美味。小碟子盛放著燜熟的蝦皮，白白的、嫩嫩的，借著微滲的夕光，看著透明的皮殼里，蝦肉被包裹得嚴嚴密密，透著肉色的誘惑，把它蘸在醬油醋里，口里的那種感覺竟有說不出的舒潤。連著夾了幾筷子，喝上一大口清甜的米粥，恍若日子也越過越滋潤了。

那個黃昏中的外祖母精心烹制的一大鍋稀粥很快便被我們兄妹倆掃進了肚子里，那樣的美妙滋味伴隨了我幾十年。

每年夏至前后是楊梅上市時節，街上到處都是紅得發紫、個大粒圓的楊梅果，仿佛輕輕一碰，那飽綻的汁液就從珍珠般的果粒里漫出，唇角里便有了酸甜的津液。

外祖母這時的食譜又變了花樣，于是在我們每天中午的飯桌上，除了一盤雷打不動的“紅魚”外，還加了一小碗糖水煮楊梅果，那顆粒碩大的果實汁液溢出，連湯液都漫上一層紅色，白糖釅在楊梅果的湯液里，配上果子原來的山野味，仿佛山野氣的農夫學習了四書五經，儼然舉手投足有了貴族氣，看了使人垂涎三尺，忍不住動筷，慢慢地牙齒也酸得咬不動東西了。

經過漫長的夏天，外祖母的食譜仿佛也筋疲力盡了，但奇怪的是我們怎么吃也不會生倦。

唇齒間的香味，其實可以讓人更為感恩生活。外祖母的一生，透過一張盛夏里的食譜，可以讓人讀出生命中那些令人心動的情節。

她的食譜，沒有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不適合酒家、菜館，只適合在某一個傍晚，踏著暮色疲倦歸來的我們，看著一大鍋的稀飯，就想要一碟子的咸菜，慢慢蘸著生活的樂趣，吃出從來不曾走遠的親情與眷念。

（選自《視野》2013年第24期，有刪節）

新視點

一碗清粥，幾碟小菜，雖然很普通，但經過外祖母的精心調制，清香爽口，而且融入了外祖母的愛與情，在味蕾享受的同時，“我”也享受到了親情。本文以“盛夏”為背景，以“美食”為載體，敘述了一段難忘的往事，逐層深入，條理清晰，表達了作者對外祖母深深的感恩及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