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橋

呂震邦

游美國，不能不看這“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科羅拉多大峽谷，不能不看國家公園里的玻璃橋，不能不看原始野味地質風貌里的老鷹巖、蝙蝠巖……

車出賭城拉斯維加斯，一頭栽進莫哈維大沙漠。兩小時后，我們到了科羅拉多大峽谷的邊緣，換乘國家公園里的接客專車，一路有層巖疊嶂的阻擋，道路高低錯落，坎坷不平，險象環生。經半小時的斗折蛇行，我們的車速卻始終不慢。到了直升飛機機場，我們的旅游大巴才停了下來。

直升飛機機場上停了六架直升機。我們這批候機者席坐沙地，排隊等候。平生沒有這么近距離地觀看直升飛機，起飛、降落的范圍，竟是這么的窄小，可飛機靈活得活像蜻蜓。直升機起飛與一般飛機正好相反：機頭斜傾，朝向地面，機尾上翹，指向空中。高空的游客，不知有沒有倒栽蔥的感覺？

終于輪到了，我們六人一架，坐進了幾乎是全透明的有機玻璃機艙。隨著機聲的轟鳴，頭頂上的旋轉機翼開始轉動，機身馬上浮動起來，升空十分迅速，如一支傾斜的箭，飛上了藍天。

飛到了大峽谷上空，由“一斑”可見“全豹”：四邊層層疊疊、類似中國大寨式梯田的巖石展現在面前，棕黃色的，花崗巖似的，十分堅韌，沒有風化與侵蝕的跡象。階梯狀的巖層，全由大塊大塊的巖石組成，好像是經匠人堆砌，刀削斧砍。石塊嶙峋，犬牙交錯，巍巍峨峨，參差錯落，一色的棕黃、一色的厚薄，四周絕少有樹！除了中間的一條窄窄的、彎彎曲曲的混濁河水外，周圍全是這樣的地貌。迂回曲折，光禿禿、冷清清，渺無人煙，真是名副其實的大峽谷呀！

我們的直升飛機穩穩地停在科羅拉多小河邊，換乘可容十二人坐的小船，慢慢啟動，飽覽瓦拉派印第安保留地的地質風貌。從上游到下游，兜了一大圈，用了二十分鐘，河水之淺、河水之渾，與我在美國其他地方所見的清格瀅瀅的水，迥然有異，遠比黃河水還混濁！

近看山巖，巖石粗礪，橫斷面陡峭，漠漠大荒中只有幾棵約色亞樹，像大型的仙人掌，孤零零地站著。沙柳夾在石縫里，駱駝草貼在巖壁上……試想，有什么生物能在這荒天野地里寄生呀？

重新乘上這“透明”直升飛機，返回機場，再乘公園循環車，到了舉世聞名的大峽谷玻璃橋，本地人俗稱的“玻璃陽臺”或“空中玻璃走廊”。

遠看玻璃橋，并無什么奇特之處，幾間棕色小樓，上面伸出了一圈圓形陽臺，僅此而已。

奧妙，就在這陽臺上！

耗資三千八百萬美元建的著名的玻璃橋，進門處卻是一道十分簡易的、有點搖晃的木質樓梯。上樓后，經過四道彎，來到安檢口，除了與機場的安檢相仿外，還不準帶入任何手提包，尤其嚴禁攜帶照相機。玻璃橋上有專職攝影師，掌握著玻璃橋景色的最佳角度，游客拍一張照片要三十美金。山姆大叔真會做生意。

我只好去寄存處寄包，再排了一個半小時的隊，到了進“橋”處，換上了他們特制的別樣的鞋套，一次限額三十人，一字長蛇的人流，各種膚色的參觀者，終于登上了聞名遐邇的玻璃橋。

玻璃橋在大峽谷西側的一個印第安部落居留地內，向大峽谷懸崖以外延伸七十英尺。玻璃橋外側的一角，設有一張大尼龍網，大概是防備想不開的人在此欲尋短見。玻璃橋從這離地四千英尺的高度（有人說是四百層樓高），往下看峽谷，即使膽大的人，也會腿酥心悸！

玻璃橋，呈一大圓周。圓周的圍欄全是厚玻璃鋼組成，足有三指頭厚，圍欄高度超過一米五，人想外躍也難。緊靠圓周的一米五范圍里，底下鋪有一圈鋼板，膽小的游客可在此觀看大峽谷的遠景，看不到下面垂直的深谷。真正的玻璃橋，可供膽大者直視下面峽谷的、由玻璃鋪成的橋面，就鋪在這圈鋼板的內側，一米左右寬，從“玻璃陽臺”進口處一直鋪到出口處。玻璃表面雖經磨蝕，往下看，不如日常玻璃那么直視無礙，但下面深深的山峽，平生未見過的奇特地貌，如今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站在玻璃橋面的起點，慢慢地蹣跚移步，彎下腰細細往下看，雖膽戰心驚，雙腿發酥，臀部發麻，但想到平生難得一來，不可不上這玻璃橋，也明明知道這里沒有拚死吃河豚那般的危險，是無生命之憂的。我上過東方明珠、環球金融中心、埃菲爾鐵塔，今天，就在此再升個級吧。

透過腳下的玻璃往下看，深峽山谷，崖上滾下來的亂石頭，就在我腳底下！其有多深，玻璃橋離地面有多高，我心中完全有數！

摸摸腳下大玻璃的接縫處，有嶄新的金屬接頭，牢牢地鉚住，是萬無一失的。有膽大妄為的年輕人，在玻璃橋面上跳起了交誼舞、迪斯科，還有跺腳的、蹬跳的、快跑的，我老叟還怕什么呢？我聊發少年狂，學前面青年人的樣子，讓整個身子直挺挺俯臥在玻璃橋面上，鼻子貼著玻璃，仔仔細細往下看——

?。∥沂仟氉则v空在四百層樓的高度呀，下面空空蕩蕩，無一物攔阻，視線可直抵下面山谷……整個大峽谷都是荒漠之地，沒有人煙，沒有鳥獸，不見有樹木，似乎寸草不長，完全可以小改唐朝岑參詩句來想像：“平沙莽莽黃入天，九月玻橋風怒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眼下一切雖看得不十分真切，有點兒云里霧里，但懸在如此高的天空，驚心動魄之險，實在非一般的駭人！

我想入非非，如若沒有身下這層玻璃的“抬舉”，而我直墜山谷，那將又是什么樣呢？不敢想像……

我們三十人中，我呆在玻璃橋上時間最長。站起來后，我在這玻璃上蹦跳了幾下，又返回去重新走了一遍，最后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玻璃橋。我沒有交回那副別樣的鞋套，我是付了鞋套錢的，留下鞋套，就作個紀念吧。

一路下橋，另外兩個景點我已無心觀看，什么老鷹巖、蝙蝠巖，統統不在話下——不要看了。

此生走了科羅拉多大峽谷的玻璃橋，“一覽眾橋小”，人生什么樣的橋，我都可視之為無足輕重之橋，可小覷之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