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素描（二題）

歐陽明

孝 子

爹不見了，二狗子和護士大吵大鬧。你們隨便讓病人走了，要是病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負得起責嗎？

腳長在他身上，他自已要走，我們有什么辦法？難道把他綁在病床上？護士也不示弱。

快去找爹，別和他們鬧了！還是老婆理智，拉起二狗子就往外走。夫妻二人先是回到家里，不見爹的影子，接著就到街上四處尋找。

爹是二狗子前天送進醫院的。爹并不是什么大病，感冒而已。爹不想進醫院，可二狗子堅持說必須到醫院檢查一下才放心。二狗子這樣做，是想趁機再勸勸爹，讓他盡快搬到城里來住。

爹一直不進城居住，這讓二狗子很沒面子。錢包都撐破了，也不把爹接進城來，摳門！城里的同鄉們，明明看見二狗子在旁邊，卻裝著沒看見似的，大聲指責。二狗子氣得咬牙切齒，卻不敢搭腔。

20多年前，村里進城打工的年輕人，掙了錢，就在城里買房子，先是把老婆兒女接進城，然后又把父母接進城。這樣做，不僅顯示自己在城里混得有出息，還表明很孝順。這在鄉下人眼里，是很風光和很有面子的事。

二狗子也想有面子，可爹不給，好說歹說，都不進城。

別人說我不孝啊！二狗子不斷向爹道苦水。可爹根本不聽，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啥說啥去，我天生是農村的人，不適應呆在城里。

爹不進城，二狗子就矮人一截。上街都很小心，害怕遇到同鄉被說三道四。

二狗子母親已去世多年，就剩爹一人在老家。

二狗子問爹，一個人呆在鄉下，不嫌冷清嗎？

城里不是車就是人，鬧哄哄的，我不喜歡。爹依然不進油鹽。

城里都跑遍了，依然不見爹的影子。二狗子急得直跺腳。是不是回老家了？二狗子老婆說。二狗子急忙給爹打電話，結果，爹真的回去了。

你不用趕回來，我的病好了。爹說。二狗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爹都病了，還把他一個人丟在鄉下，也不怕遭雷劈！同鄉們議論紛紛。二狗子委屈得想哭。

爹，進城來住吧，我都快被別人的口水淹死了。二狗子跑回去再次向爹哀求。

爹一言不發。

爹——二狗子一聲長嘯，咚地跪在地上，說，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見二狗子不像是鬧著玩的，爹一聲長嘆，說，好吧，但得先把我的墓修了。

二狗子喜出望外，次日就請人修墓。只一周時間，墓就修好了。

二狗子開車去接爹，到了家卻不見爹的影子。

爹——他連喊了三聲，才從屋后的山腰傳來爹的回聲。他迅速跑往山上。

爹正在二狗子爺爺奶奶的墳前燒紙。他不停地往火堆里添紙，草黃色的紙遇火就燃燒起來，先是變黑，最后燃盡了，就變成了白色，在風中不停地翻飛。自始至終，爹都沒說一句話，直到所有的紙燒完了，才抬起頭，對二狗子說，走吧。

當天中午，二狗子請來了城里所有的同鄉，說是給爹接風。

大家都說二狗子孝順，排著隊給二狗子的爹敬酒，祝老人家長命百歲。爹一言不發，臉如陳舊的門板，無任何表情。

二狗子做生意忙，專門物色了一個保姆，照顧爹的飲食起居。怕爹寂寞，一有時間，他就無話找話地和爹閑聊。可爹幾乎不搭腔，像有什么心事。不到半小時，就說，明天你還有事，去睡吧，我清清靜靜地看會兒電視。

二狗子擔心爹上了年紀身體吃不消，買了很多補品。可不知道為啥，爹的身體卻突然消瘦起來。到醫院檢查，什么病也沒有。二狗子覺得莫名其妙。

春節前，爹突然發病住進了醫院。沒想到，這一住，竟沒活著出來。

二狗子很悲慟，請道士做了十天的道場，花了很多的錢。

同鄉們很稱道二狗子的舉動。直到現在，說起他，翹起的都是大拇指。可二狗子聽了，心里卻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情 殺

大李很痛苦，因為老婆偷人了。

大李的老婆叫葉子。讓大李苦上加苦痛上加痛的是，葉子偷的男人竟是三癩子。

三癩子是誰啊？老單身漢，快50歲了，年齡比大李大20多歲，從小就好吃懶做，天生一個癩頭，賊眉鼠眼的，其丑無比，別說是人見了惡心，就是豬見了，也會嚇掉三分魂兒。

偷誰也不該偷三癩子啊！大李想不通。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還是葉子主動送貨上的門。

丟盡了祖宗八代的臉啊！大李把葉子摁在地上，揮拳往死里狠狠地捶，弄得滿院子雞飛狗跳。捶完，不解恨，提把菜刀，急沖沖地去找三癩子算賬。

大李見到三癩子的時候，他正靠在門上，豬一

樣大口大口地啃著地瓜。

畜生！老子要殺了你！大李揚起菜刀。

你敢！三癩子不僅不怕，還一臉輕蔑的笑。

你以為老子不敢？大李提高了嗓門。

量你沒那個膽子！殺人償命，殺了我，你也得挨槍子兒。我單身漢一個，死了無所謂，你呢？槍斃了，錢是別人的，婆娘也是別人的。還有，你憑啥殺我？是你婆娘偷的我，吃虧的是我，沒找你給營養費算便宜你了！三癩子歪理一套一套的，把地瓜狠狠地摔在地上。

大李突然像被點了啞穴，說不出話來，拿刀的手也軟了下來。刀似乎突然變重了，把他的手拉得垂直。

怒目和三癩子對視了一會兒，大李突然彎腰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朝三癩子砸去。三癩子頭一偏，石頭叭的一聲，砸在他身后的破門上，碎成了幾塊。

大李害怕事情鬧開了被別人笑話，狠狠地盯了三癩子一眼，就扭頭往回走。走時，丟下一句話：走著瞧，老子總有一天會收拾你！

隨時奉陪！三癩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回到家，大李把刀一扔，抓住葉子的頭發，啪啪就是幾耳光，打得葉子嘴角和鼻孔直流血。葉子猛力一掙，一縷頭發就拽在了大李手中。她不知哪來的脾氣，啪的還了大李一耳光，厲聲呵道，你憑哪點打我？

你偷人！豈止該打，還該殺！大李高聲吼道。他沒想到平常連大氣都不敢出的葉子，居然敢還手。

我偷人，你呢？在外面就沒亂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長期和一個女的在一起亂來，還和三牛他們經常去夜總會泡小姐，這是三牛親口說的！

三牛多年來一直和大李一起在外面打工，也是本村人。大李聞言突然發虛，心里直罵三牛不是個東西，嘴上卻不認輸，說，我是男人！

男人就該偷人？再說了，你是男人嗎？哼！一年才回來一次，回來就是喝酒打牌，碰都不碰我，算什么男人！葉子開始發潑，抓住什么摔什么。

女人就不準偷人！大李沒說為啥不敢碰葉子，是因為他在外面染上了性病。

女人也是人！偷都偷了，我也不想活了，有種就殺了我！葉子把菜刀丟到大李面前。

賭我沒膽子是不？大李撿起菜刀，高高揚起。葉子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昂著脖子一動不動。

看著葉子大義凜然的樣子，大李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接著，咣當一聲，刀落在了地上。

當天，大李就離開了村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葉子偷人的事就四處傳開了。村子里其余在外打工的男人，都慌忙回來把老婆帶了出去。村子越來越空了。

不久，村子里發生了一起命案。葉子把三癩子殺了，也殺了自己。這是村子里有史以來的第一起命案。大家都感到很震驚。

茶余飯后，大家老是說起葉子。真搞不懂，那女人向來很老實本分的，咋一下子就變得那么不要臉那么殘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