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在人為（四題）

滿震，江蘇省作協會員、江蘇省微型小說研究會理事、南京市作協理事，出版有微型小說集《好人無處不在》《夜色多么好》等五部，多篇作品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月報》《文學報/手機小說報》《雜文月刊》等報刊轉載，曾獲中國微型小說（小小說）年度評選一等獎。

忠于職守的門衛

星期天，他騎一電動自行車上街辦事，在新城開發公司大門口遇到一老同學。老同學說他去鄉下看望他們中學時的班主任楊老師，他決定上他的車跟他一塊去，就把自行車推進新城開發公司院內的車棚里。

這時從院角的一間小屋里沖出一位老者來，沖著他很不客氣地說：“這里不許停車！這里不許停車！”

他忙跟老者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想把自行車暫時放你這里一會，兩小時后就來騎走。”

老者說：“不行不行！不是本單位的車一律不準停這里，趕緊推走！趕緊推走！”

他說：“我跟你們公司田總很熟。你就幫個忙吧。”

老者說：“我們田總熟人朋友多著呢，我知道你是誰呀？”

他說：“我是縣政府的，我姓唐。”

老者不高興了，說：“你是縣政府的？我看你是市政府的省政府的。”

他說：“老師傅怎么這樣說話呢？”

老者說：“我一個看大門的就這水平！我看你這人才應該好好學學怎么說話。哦，你是縣政府的，你是縣政府的就了不起了？我是看大門的，看大門的就低人一等？想拿縣政府來壓我是吧？我告訴你：沒門！”

他說：“我并不認為縣政府的就了不起，也不認為看大門的就低人一等，更沒想拿縣政府來壓你。我說我是縣政府的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工作單位，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問你們田總。犯不著發火啊。”

沒想到老者的火更大了，他說：“別以為當官的就了不起了。那么多的贓官都被抓起來了。我看啊，你要是當官的也不會是一個好東西。”

他說：“老師傅你堅持原則忠于職守沒有錯，但說話不能這么刻薄。”

老者不耐煩地說：“趕緊把你的車推走，有多遠走多遠！別在這里廢話連篇的！”

這時田總恰好過來：“唐縣長啊，你怎么在這兒啊？”

唐縣長說：“田總啊，你來得正好。老師傅懷疑我在騙他，你幫幫忙給我證明一下吧。”

田總轉向老者：“什么情況？”

老者疑惑地說：“他真是縣長？”

田總說：“對啊，他就是我們縣的唐縣長。怎么？你不信？”

老者一臉尷尬地說：“他一個縣長，怎么會……騎個破自行車出來辦事？”

縣長的親戚

鄉下人說要找縣長，并且說他是縣長的親戚。

大學生小胡剛考進機關做縣長的跟班秘書。小胡秘書心想，既是縣長親戚，自然就不能怠慢，便熱情地帶他去了縣長辦公室。

“縣長，您的這位親戚找您。”小胡說完這句話沒有立即退出來，他想看到縣長的臉上出現滿意的表情后再退出來，但是他沒有看到那種表情，因為縣長的臉上毫無表情。于是他想：縣長親戚找縣長肯定有私事要談，自己還是不在場為好，便知趣地退了出來。誰知他從縣長辦公室出來后不到十分鐘，縣長的親戚也從縣長辦公室出來了。幾乎與此同時，小胡辦公桌上的電話“叮呤呤”響了起來。電話是縣長打過來的，縣長讓小胡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小胡猜想縣長叫他是不是跟剛才的那位縣長的親戚有關。果然，縣長說：“以后再有七姨娘八舅母的什么親戚來找我，不要隨便帶到我這里來給我添麻煩。”

小胡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讓縣長不快的事。

又一日，有位美女來找縣長，并說她是縣長的親戚。

小胡記起上次的教訓，便隨口說：“縣長不在，他到省城開會去了。”

美女從包里拿出手機，直接就撥打了縣長的電話，說：“縣長大人啊，我就在你的樓下。你的秘書擋駕不讓見你呦。哦，好，我讓他接電話。”

小胡接過電話，就聽縣長說：“小胡啊，做事要動動腦子，別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支走，你這樣會誤我的事的。以后遇到這種事情，先要把情況搞搞清楚再決定怎么做。”

小胡又做了一次蠢事。

又一日，又有一個自稱是縣長親戚的人來找縣長。

小胡這回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這人是縣長的真親戚還是準親戚，近親還是遠親，就多了個心眼，讓座，倒水，然后說：“請問貴姓？”

對方答曰：“免貴姓羅。”

又問：“請問你是我們縣長的——”

對方答曰：“老表。”

又問：“請問你找我們縣長有什么事？”

對方答曰：“私事。”

就憑這些情況，小胡還是不能判斷這位是不是縣長的親戚，就說：“既然你是縣長的親戚，應該有縣長的電話才對，你可以直接給他打個電話。”

對方很快回答：“我忘了縣長的號碼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能不能告訴呢？小胡一時又犯起了糊涂。若告訴吧，他要是七拐八彎的所謂親戚，回頭免不了又要挨縣長的批評;不告訴吧，他萬一真是縣長的至親，縣長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老大不高興。

怎么辦呢？

這回，我們的小胡秘書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尷尬的主持

我當文化局副局長后第一次主持一個書畫展覽開展儀式，因為緊張，鬧出一連串的笑話。

儀式開始。

“首先介紹出席本次書畫展覽開展儀式及茉莉書畫院成立揭牌儀式的領導和嘉賓：縣委宣傳部趙部長（鼓掌），市美術家協會孫主席（鼓掌），市書法家協會李主席（鼓掌），縣文化局周局長（鼓掌），縣文聯吳主席（鼓掌）;參加今天儀式的還有本次書畫展的入展作者、縣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的會員代表和部分書畫愛好者。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大家的到來！”

“還有錢縣長沒介紹。”旁邊有人低聲提醒道。

我一驚。錢縣長是縣政府分管文化的副縣長，他本人也是個業余畫家。我們每有活動都會請他出場。此次開展儀式，他先答應參加，臨近了又說可能來不了，我便在主持詞“出席本次儀式的領導名單”中劃去了他的名字，沒想到現在他又來了，而我照本宣科地念主持詞時卻忘了作介紹。于是，我趕緊補充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席本次儀式的領導還有縣政府錢縣長。”

我估計錢縣長多半會不高興了，卻見他站起來笑著說：“咱也是縣美術家協會的會員，跟大家都很熟，就不用介紹了。”

大家聽后，都笑了起來，我也不由得舒了口氣。

“在縣委、縣政府領導的關心支持下，經過我縣書畫界同仁的共同努力，我們的茉莉書畫院正式成立了。下面有請趙部長和錢縣長兩位領導下臺為我們揭牌！”下臺揭牌——我怎么這么不會說話！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下面頓時掀起一片笑的聲浪。

最后一項議程照例是領導講話。

“下面，有請錢縣長講話！”見臺下沒有掌聲，我又高聲提醒道：“請大家掌聲鼓勵！”我馬上發覺自己不經意又說漏了嘴，顯得尷尬至極。

下面又掀起一片笑的聲浪。

我估計錢縣長肯定會很生氣，誰知錢縣長也跟著笑，并且說：“我們的主持人說話真是幽默風趣，一下活躍了整個會場氣氛。好！好！”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然后又繼續下去，“我的講話很簡短，就接著主持人剛才的‘下臺揭牌說兩句話：第一句，我們的領導干部不能總是坐在主席臺上發指示提要求，而應該走下臺來，深入基層，深入實際，這樣才能了解人民群眾的意愿和訴求，并服務好人民群眾;第二句，同樣，我們的文藝家要深入基層，深入社會，這樣才能豐富生活，進而創作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好作品。我的講話完了。謝謝大家！”

嘩嘩嘩——此時臺下爆發出一陣驟雨般的掌聲。

我的那顆緊張的心，也隨之釋然。

手 長

起初，譚縣長以為衣服穿穿洗洗就會縮水才顯得衣袖縮短;后來發現衣袖越來越短，這才想到是不是自己手臂長長了。

譚縣長來到鏡子前，站直了身子，兩臂下垂，發現手長居然超過了膝蓋。的確是手臂長長了！

堂堂的譚縣長竟然成了“長臂猿”！要是讓別人知道還不丟死人？！

譚縣長決定去看醫生。他悄悄去了縣醫院，掛了個骨科專家號。做了拍片、CT甚至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檢查，卻未發現任何異常。有專家建議他去市里大醫院再作仔細檢查。

譚縣長馬不停蹄又去省人民醫院。他擔心縣醫院的醫療設備不夠精準，醫生的診斷水平不高，便把各項檢查又重新做了一遍，可依然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末了，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專家在詢問了他的職業、工作、生活起居等情況后，說：“我這里有一秘方，你不妨一試。只要你肯照著做，我保證能治好你的病。”說罷，他隨手取出幾個信封遞給他，又吩咐道：“你的手臂每次長長一節的時候，其實都會有輕微的脹痛，下次再有這種脹痛感的時候，你就拆開一個信封，并照著處方上的要求去做，你的病情很快就會好轉。只要你堅持按照我的處方去做，你的病就能痊愈。”

譚縣長說：“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讓我干什么都行。”

譚縣長充滿希望地回到家，他在心里，一邊不希望自己的手臂再繼續長長，一邊又希望那種“脹痛的感覺”快快到來。

這天晚上，屬下一個副局長找到譚縣長家來，想請他幫忙磨正，臨走前留下一個厚厚的大信封。第二天早上，譚縣長忽然覺得手臂脹痛，他又驚又喜地趕緊撕開老專家的一個信封，只見一張白紙上赫然寫著兩個字：退回！他馬上想到昨晚收下的那個信封，哦，原來是讓我把錢退還給人家。到嘴的肉，讓他吐回去，他真不愿意，可是想到還在脹痛的手臂將要越來越長，只好咬咬牙讓老婆把信封送還給了當事人。嘿喲，真是奇了！這信封一退回，譚縣長手臂的脹痛感立馬消失了，拿來皮尺一量，這手臂非但沒有長長，還縮短了一寸。譚縣長真是開心啊！

又一天晚上，有個建筑公司老板敲開了譚縣長的家門，送給他一張銀行卡，希望他把一個工程項目給他。第二天早上，譚縣長手臂的脹痛感又來了。他趕忙拆開老專家的又一個信封，處方箋上又是兩個字：上交！這回他沒再猶豫，一上班就把卡交給了紀委。回到辦公室，他手臂的脹痛感馬上又消失了，悄悄拿來尺子一量，發現這手臂非但沒有長長，居然還縮短了一寸。譚縣長真是開心啊！

譚縣長終于明白：自己的手長長原來是貪心所致，貪心就是手長，手長就是貪心啊。后來又有人向他行賄，他干脆統統拒收，實在難于拒絕的，收下后連數字也不點就立馬上交紀委。這樣他的手臂就沒再長長。

開心的譚縣長會經常照鏡子。當他來到鏡子前，站直了身子，兩臂垂下，發現自己的手臂雖然縮短到了膝蓋以上，但明顯的仍然比正常人還是長一截。

這天，在單位廁所的格字間蹲位上，譚縣長聽到外面的小便池邊有兩個人在說他壞話。

一個說：“聽說我們譚縣長這人手可長哩！”

譚縣長在心里說：原來我這手長的秘密，他們早就知道了啊。

另一個說：“是啊，要是找他辦什么事，你不給他送足送到位他是不會給你辦的！”

譚縣長在心里說：我每次收錢都是天知地知，他們怎么會知道的？這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一個又說：“有句話叫‘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眼下中央反腐敗力度這么大，他要是還不收手，我看他這雙長手遲早會戴上手銬的！”

譚縣長心里一驚。

另一個又說：“是啊，我聽說有人正在搜集證據，要向省市紀委和中紀委舉報他呢。”

譚縣長這回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去后，他心事重重，坐臥不安，茶不思飯不想，覺也睡不香，思來想去，思前想后，最后決定：把這些年受賄的錢悉數打到紀委的廉政專用賬戶上，然后去自首。主意一定，他的心里一陣輕松。

譚縣長又來到鏡子前，站直了身子，兩臂垂下，發現自己的手臂一下回到了正常的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