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倩:歡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聞1+1》。十八大以來,中紀委作為反腐敗的主力軍,不僅一馬當先,而且成績斐然。但是,最近人們注意到,這支主力軍似乎在反腐敗的問題上顯得有些心急。為什么這么說?因為中紀委近來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連發(fā)五篇文章,并且問了這樣一句話:“在反腐敗的問題上,只靠中央抓,那能抓得過來嗎?”那么,中紀委是在向誰喊話?又透露出什么樣的信號?
畫面解說:5月10日,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發(fā)布的一篇題為《上下聯動,全國一盤棋》的文章提到,地方巡視工作存在缺乏責任擔當、干部“帶病提拔”等突出問題,引發(fā)媒體的廣泛關注。
從4月12日開始,每個周日晚8點或10點,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都會發(fā)布系列文章,至今已經連發(fā)五篇。文章指出,山西“塌方式腐敗”、衡陽市人大代表賄選案、南充市黨代會發(fā)生的有組織的公款拉票賄選案,以及中央紀委查處的蘇榮、朱明國、萬慶良、金道銘、武長順、秦玉海等中管干部,都是通過中央巡視發(fā)現的。
黃樹賢(中央紀委副書記、監(jiān)察部部長):有的地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該重處理的輕處理,該輕處理的不處理,或者以批評教育、誡勉談話等方式代替紀律處分;一些地方只追究直接責任人的責任,不追究或很少追究主體責任及監(jiān)督責任。
畫面解說:文章還說,從現實情況看,中央紀委查處的中管干部的違紀違法問題,很多都發(fā)生在其擔任下級“一把手”期間;有的省已查處的領導干部中,半數以上屬于“帶病提拔”,有的“一把手”甚至“帶病在崗”一二十年,卻屢被提拔。
如果省區(qū)市黨委不作為,不把腐敗遏制在基層,讓有問題的人逐級提拔,最后就會把問題全部推給中央。“中央巡視工作方針如何落實到省一級,是關乎全局的大問題”,人民日報客戶端刊文分析認為,中紀委縱有再大的能耐和抱負,人手畢竟有限,要想揪出基層的“蠅營狗茍”、整肅一方政治風氣,歸根結底還得靠地方給力。十八大以來,已有九名中央紀委干將“空降”到八個省級紀委,數量之多創(chuàng)下歷史紀錄。
董倩:中紀委連發(fā)的五篇文章,標題關鍵詞分別是用好利劍、形成震懾、實現全覆蓋、狠抓整改、全國一盤棋。“全國一盤棋”一文問道:“在反腐敗的問題上,只靠中央抓,抓得過來嗎?只有形成全鏈條,上下聯動,才能夠形成遏制腐敗蔓延的勢頭。”為什么會這么說?我們連線中國社科院中國廉政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高波。
高波:解決問題,要抓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地方的黨風廉政建設、反腐敗工作中,“失之于寬、失之于軟”是常見病、多發(fā)病,問題的根源在于“關鍵少數”,即主要領導干部。
我想講兩個效應。一個叫“稻草人”效應。比如說,衡陽的賄選案性質非常惡劣,但時任該市市委書記的童名謙不管、不問、不查,猶如一具“稻草人”,最后因為瀆職罪被判刑。還有一個效應叫“泥菩薩”效應。比如說江西的蘇榮,他的家人和利益相關人大搞貪腐交易,連他自己都是一個“泥菩薩”。自身難保,何以正人呢?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造成一些地方政治生態(tài)的嚴重惡化。
董倩:中紀委連發(fā)的五篇文章,向地方釋放出一種什么樣的信號?
高波:根據黨章的規(guī)定,中央和省區(qū)市的黨委都要實行巡視制度,而巡視制度又是巡“虎”找“蠅”、清除腐敗存量的一把“利劍”。這把“利劍”用得好不好,現在要打一個問號。在地方這個層面上,還存在著用“劍”不當、效果不佳的問題,我們要循著問題找解決的辦法。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可以把這五篇文章比作這把“利劍”的“使用說明書”,它在告訴人們怎樣才能發(fā)揮這把“利劍”的功能,達到一個什么樣的效果。
董倩:在這些文章發(fā)出之前,人們也注意到中紀委在不斷地向各地“空降”紀委書記。這種做法要解決什么問題,會成為一種常態(tài)嗎?
高波:當然。中央紀委“空降”部分省區(qū)市紀委書記,是十八大以來紀律檢查體制改革的一項舉措。不久前,中央紀委已經下發(fā)了關于紀委書記、紀檢組組長的提名考察辦法。直白點兒說,關于地方紀委書記人選考察和提名的話語權,大大地上收了。中央紀委將在這個方面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將形成上位監(jiān)督的高壓態(tài)勢。
董倩:剛才我們說到,中央是希望通過上下聯動,形成全國一盤棋。那么,地方面對中央的這種表態(tài),又將如何應對呢?
畫面解說:山西省發(fā)生嚴重的腐敗問題,一個重要原因是巡視工作的作用沒有有效發(fā)揮——譬如,一些地區(qū)或單位剛被巡視過,就出現了腐敗案件;有的巡視報告對有些領導干部做出了不恰當甚至是錯誤的評價。比如對山西省委原常委、太原市委原書記陳川平,山西省委巡視組做出了“時刻以一名黨的高級干部標準要求自己,嚴于律己”的評價,使巡視工作的權威受到極大影響,信用受到極大損害。
事實上,長期以來,山西反腐敗不敢碰硬——此前14年沒有查過一個市委書記的腐敗案件,多年沒有查處過省直廳局“一把手”的腐敗案件。不僅如此,當我們打開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中“紀律審查”的頁面時,每一頁都會出現山西的名字。呂梁,作為山西省內反腐工作的重災區(qū),從2010年到2014年9月近五年時間里,查辦縣處級干部給予重處分的卻只有四人,移送司法機關的只有一人,涉案金額只有五萬元。
董倩:山西,作為“塌方式腐敗”的一個樣本,具有觀察和分析的意義。為什么當地的紀委和巡視組沒有發(fā)揮作用,這恐怕也是中紀委迫切希望解決的一個問題。為什么那么多年山西本地的紀委還有巡視組沒有發(fā)現的問題,中央巡視組一來,就一股腦兒地發(fā)現了呢?
高波:社會上流傳著這樣一個順口溜:“上級監(jiān)督太遠,同級監(jiān)督太軟,下級監(jiān)督太難,紀檢監(jiān)察監(jiān)督太晚,組織人事監(jiān)督太短。”在中國特有的“熟人社會”里,特別是在主體責任和監(jiān)督責任落而不實的情況下,非常容易產生出所謂“內部人控制”“利益板塊化”的現象。更何況,山西紀檢監(jiān)察系統也發(fā)生了“塌方式腐敗”,包括省紀委的前任主要領導、班子成員,還包括一些地市紀委的主要領導,都成了被告席上的腐敗犯罪嫌疑人。這表明,系統性的“塌方式腐敗”或“貪政沉降帶”所產生的“雪崩效應”和負面后果是非常嚴重的。
董倩:對于地方的紀委書記來說,是要聽當地黨委書記的。通過“空降”來的紀委書記,也要在當地的政治生態(tài)下工作和生活,避免不了和當地的各種人產生聯系。那么,“空降”紀委書記的用人方式能不能解決像山西省曾經出現過的問題?
高波:新的紀檢體制改革方案,對下一級黨委形成了同級紀委和上級紀委的雙重監(jiān)督壓力和監(jiān)管機制。也就是說,紀委查辦案件的事權和提名紀委書記、副書記的人權,全被上收到上級紀委手中。
董倩:雖然中央紀委可以向地方派紀委書記,但是,這只是一個人。當地的紀委系統還是原來的系統,還是原來的工作人員。這樣的“換將”,會帶來哪些改變?
高波:這不僅僅只是換了紀委書記的提名考察辦法,同時還要在全國紀檢監(jiān)察系統進行“三轉”,即轉職能、轉方式、轉作風。二者結合,就會產生系統性效應——各級紀委要聚焦于監(jiān)督、執(zhí)紀、問責,在正風樹紀方面要有真動作,要下硬功夫。正如我們目前所看到的山西變化,他們在有腐必懲、有錯必糾方面,確確實實形成了“零容忍”“全天候”的高壓態(tài)勢。
董倩:反腐,不能只靠中央,最重要的還是要靠制度。中央紀委針對巡視工作連發(fā)五篇文章,是希望巡視制度在未來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呢?
畫面解說:中央巡視組巡視專員王瑛在做客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時曾談及,為了加強對各地方的巡視成果,中央紀委曾不斷改進巡視方式。
王瑛:十八大以后,首先中央巡視組組長不再是“鐵帽子”,建立了組長庫,采取一次一授權、一次一任命的方式;中央巡視組內部也不再有地方、企業(yè)和金融這樣的條塊領域劃分,每次巡視的任務是地方還是中直單位,是根據每一輪的任務臨時確定的。
董倩:本屆中央紀委領導上任之初,就提出了“用治標為治本贏得時間”的思路。我們再回頭看這五篇文章,其中有一篇說到了腐敗存量和腐敗增量的問題,“用最堅決的態(tài)度減少腐敗存量,用最果斷的措施遏制腐敗增量”。高副秘書長,您認為巡視制度是權宜之計還是治本之策?
高波:我認為,巡視制度是中國原創(chuàng)的反腐敗重要制度,不但是治本之策,而且還是長期的戰(zhàn)略安排。巡視制度無論在阻遏腐敗蔓延的嚴峻形勢方面,還是在阻遏腐敗增量方面,具有多重的效應。因為腐敗跟三個要素相關,即權力、機會、欲望。就后兩個要素而言,巡視制度相當于樹起了一張全天候的“監(jiān)督大網”——既有常規(guī)的巡視,還有出其不意的巡視。這種“小”“快”“靈”的“回馬槍式”專項巡視,會讓領導干部感覺到自己頭上永遠有一只法紀之眼在盯著,能使領導干部收手、收斂、收心,對法紀產生一種敬畏感、存在感。應該說,巡視制度是一個非常好的治本制度。
董倩:這樣的制度可以起到震懾作用嗎?
高波:可以這么說。現在,中央把巡視制度定位為一把反腐敗的“利劍”,要讓這個“利劍”高懸,就是震懾常在、監(jiān)督常在。也只有這樣,其他相關的黨紀、黨規(guī)、黨法才會產生實際效果。只有當這把“利劍”舉起來,并成為一種態(tài)勢,領導干部才會有敬畏心的復蘇。
董倩:如果敬畏之心常在的話,恐怕貪婪的欲望之手就會相應地有所收斂。反腐是一項沒有盡頭的工作,遠不是抓幾只“老虎”就能完成的,關鍵是要扎緊制度的“籠子”。而扎緊制度的“籠子”,不僅僅要靠中央,更重要的是要靠地方的聯動。 (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