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有夫窮窮噠！

蘿卜醬湯

哪怕我涅槃涅得腦袋有點呆，還記不得很多事情。但眼前這個土包自稱是我的夫君，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的。只是后來……我很奔放地想要早日和他生個混種娃。

壹、鳳凰啼

頭好痛……炸裂一般的疼痛。

我微微睜眼，眼前一絲絲光芒映入眼簾。入我眼的，除了光，還有一男子。

他坐在我床邊，閉目睡著，衣著土黃，腦袋上頂著一個簡單發髻，五官也是平凡無奇。瞧見他，我腦海里蹦出一句話：這是我家新來的仆人？也……未免太土氣太樸素了，簡直和本神女的畫風差了十萬八千里！

眼睛漸漸適應了屋內的光，我艱難支起身子，毫不客氣拍著那仆人腦袋上的發髻，啞著嗓子問道：“喂，快醒醒！再睡扣你月錢！我爹呢？我娘呢？”

他被我拍醒了，眼睛瞪得像銅鈴：“娘子！為夫想你想得好苦哇！”

“……”

等等！

身邊這個拽著本神女臂膀，蹭了本神女一臉油水……還口口聲聲、厚顏無恥喊著“娘子、娘子”的土包到底是誰！

他欺負著一個前一刻才剛剛睜開眼看世界的傷殘人士，還不亦樂乎。他懷抱著我，我卻沒有力氣掙扎，只能任由他抱著。

他隨口一呼喚，不一會兒，門外進來一侍女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粥。我不禁感嘆，這反了反了！明明在本神女宮中，宮女卻竟然聽他的，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間，他已經完成了接過粥、舀起一勺、對之吹了又吹的過程，他笑得很欠扁：“娘子，為夫喂你喝粥。”

我移開臉，飛了五六十記眼刀，刀刀鄙視。他卻依舊樂呵呵，掰正我的臉，用楠木勺舀起粥強行塞入我口中。

你塞吧，我吐就是了。

“噗。”我吐出一口。

“……”

“噗噗。”我連吐兩口。

“……”

“噗噗噗！”我拼命吐著示威。

那男子眉頭一皺，然后，俯身壓了上來。

厚顏無恥、毫不避諱、開門見山地，他直接吻住了我的嘴，生生把我想要吐出去的粥水給堵回去了。

堵完了他嘴角一勾，抿嘴享受著余味。

我、我……我堂堂一個九天神女，純種鳳凰種族一脈單傳，拼爹我有清和上神，拼娘我有浴蘭上神，外加我蟬聯了鳳凰族的各式大大小小選美大典……如今卻被一個土包欺負了，還被奪去了初吻。

混到這個地步我委實忒慘了。

越想越慘，我瞪大雙眼盯著那個土包，然后……憋著一口氣，使出了絕招，也是我唯一的招數。

“啊——”一聲尖叫，人稱鳳凰啼。

貳、賣女兒

我冥冥中知道自己似乎昏迷了些日子，一直躺在自家宮中臥床靜養。雖然昏迷的原因我大抵是忘記了，可是我沒料到的是，我這不過剛醒來，就昏迷了第二次。

那日我不過是悲憤地吼了一嗓子，居然當場暈倒了！

幸而這次醒來的時候，是正常的走向，嗯，陪在身邊是我爹娘。

我爹清和上神拽著我的爪子，說：“阿時，瞧你瘦得都沒個鳳凰形了。”

看著他兩老人家奪眶而出的淚水，我心想：有他們撐腰，我必須該告狀時就告狀。

我捏著被角，作楚楚可憐狀：“女兒是被一個混蛋欺負暈的！”

“我醒來的時候，他平白無故就趴在我身邊……還使喚我的侍女……端我家的碗……還親了我！吃了我一塊好大的豆腐。”

“爹娘一定要為我報仇雪恨，揪出那人，噴他一團火！”

“……”

爹娘聽完眉頭一緊，表示很震驚。

我好感動，不愧是親生的。

接著他們說：“你說的是藍茛吧？咳咳，他之所以不在，乃是被你那日的啼叫吼暈了，正在修養著呢。再說了，阿時啊，夫妻間哪有吃好大一塊豆腐的說法！藍茛親了你，就像我親了你娘，那是恩愛，并非勞什子吃豆腐啊。”說罷，我爹大概還嫌敘述不夠生動，拉過我娘在她嘴角邊落下一個輕吻。

咳咳，等等！先不說你們這樣放肆地秀恩愛真的好嗎？關鍵的是，為何你們說的話我聽不懂呢！

根據爹娘的闡述，事情是這樣的：鳳凰一族基因優良，只要是和鳳凰血脈搭了點邊，也能保證你容貌賽天仙，外加鳳凰屬火，只要不像我這般廢柴，都能在危急時刻噴團火自保，所以鳳凰族，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可物極必反乃世間萬物法則，鳳凰族，亦然。

純種鳳凰一生中必要經歷一次涅槃。涅過去了，你的各方面會更優秀，如同重獲新生，但如果涅不過去，你就會在自己燃起的火簇中變成一只烤山雞。

而我，天生廢柴。前段日子我閑來無事，一不小心涅了個槃，這槃是涅過了，可不僅哪方哪面都沒突飛猛進，還燒壞了腦子，忘卻了這一萬年之中發生的事。

而恰巧就是被我忘卻的這一萬年間，我結識了藍茛，愛上了藍茛，最后和他成婚了，娘甚至攤出一紙婚約來證明。

今天我應該一醒來就爬到司命星君府邸，讓他給我撒撒龜殼，算上一卦的。我猜算出來的卦，一定是：諸事不宜。

這不，一醒來，自己不僅平白無故多出個一萬歲，還多了個土包夫君，我的心喲，好痛。

在我的心中，我的夫君首先貌相得極品，天上黃金地段宅子至少四五座，最好還有個瑤池景觀房，上等靈獸怎么說也得十幾只。照這個標準，我想當今太子淳元倒是不錯。

就算非準天帝，輪仙界一圈也輪不上面前這個一身土黃、眼神呆滯的土包啊！

誰來告訴我，涅槃前的我智商和眼光為何如此低下？

早上在爹娘口中被自己吼暈，尚在修養的藍茛，下午已經生龍活虎，蹲在自己床鋪前，一眼深情望著我了。

我被藍茛的自作多情驚呆了。

然而當我聽完爹娘接下來說的話，我才是真真驚了個呆。

爹娘跟記起了什么似的，提點藍茛趕緊帶我走。據他們所說，夫家環境優美、空氣清新、鳥語花香，實乃養病休息之良地。

于是，某土包言聽計從，霸道地抱起我，同上一次的理，我這個傷員依舊沒力氣抵抗。

“好好和你夫君相處喲！”

“嗯，回夫君家要好好一起吃豆腐喲！”

爹娘滿臉歡喜朝藍茛揮著手，我欲哭無淚，這、這分明是賣女兒的節奏啊！

叁、夫家

我有一雙好爹娘，曾經他們笑著對我說：夫家環境優美、空氣清新、鳥語花香，實乃養病休息之良地。

而當我親眼所見這“養病休息之良地”的時候，我只能說：屁嘞！

其實我早該料到，一個常年穿著土黃色衣服不撒手的人，能有什么好宅子？可我沒料到，他家差得……突破了我的三觀。

荒涼的山頭上，野草叢生，順著嶙峋的山石一路望上去，你會發現山頂那邊立著一座茅草屋。

我在藍茛的懷里氣得發抖：“你、你就住這么破的房子？！”

他倒好，眺望著山頂上那座破茅屋，頗有一種“面朝茅屋，春暖花開”的氣勢：“嗯，我本是一顆包治百病的板藍根，后經萬年幻化成人型。這里是我的故鄉，那兒是我的家。”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往那破屋一指。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大風刮過，刮飛幾根茅草。

茅草屋的房頂塌了一半。

“……”

藍茛說我剛涅完槃，身子太虛，可得吃些“好的”補補身子。于是他隨手拿了把鋤頭，去附近的地里刨來好幾根大蘿卜和一大筐青菜，這便是清貧夫君口中的吃些“好的”。

此時他在門外切蘿卜。

我則躺在竹子扎成的木板床上，被凍得狠狠打著寒顫。哪怕藍茛把他家所有的被褥都壓在了我身上，只給他自己留了一堆茅草蓋著，可我依舊覺著這里連我宮里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我發著呆，藍茛神出鬼沒地從窗戶口探過腦袋：“娘子，你在想什么？”

我狠狠瞪他，用盡吃奶的力氣瞪他：“呵！我在想，那時怎么沒多吼幾聲，讓你暈上個幾千幾萬年。”

“娘子你是心疼為夫為你削蘿卜太辛苦了嗎？為夫真是太感動了。”他一手舉起蘿卜，一邊朝我拋了個媚眼。

“厚顏無恥……”

我恥字還未說完，他突然放下蘿卜，從窗子那端跳了進來。

他盤腿坐在地上的茅草堆間：“娘子，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和為夫相見嗎？”

我哼哼一聲，鬼才記得。

他不在意我的無禮，繼續道：“那是一個澄澈的天氣，鶯時神女，也就是你，下凡來采摘一些種植于凡間的草藥，落在這座山頭。那時正逢我剛剛孕育出意識，你在日頭下摘采一株又一株的板藍根，我則在地上仰望著一寸一寸走近的你。你是我此生見過的第一個女子，也是最美的那一個。然后終于，你摘到了我這株，你說：‘哇，好美的一株板藍根。然后你伸手要拔起我……”

“……”這個故事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我這個還沒化成人形的小妖精當場就嚇傻啦，然后當場就地求饒，直到我喊到‘大仙，你好美！大仙，你好牛！才放過我的。”

咳咳，涅槃前的我竟是如此虛榮浮夸……善哉善哉。

“后來你被我夸開心了，就把我連根帶土拔起，帶到了天上，隨手種在了你裝桂花糕的盤里。”藍茛說得好好的，突然從茅草堆上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床榻，摟著我肩膀，喃喃地說：“此后在將近一萬年的每一個日子里，我都陪伴著你。”

此時正值初春，日光寥寥，寒氣未消。薄霧一般的光映在藍茛的身上，把他的粗布衣也照得一片氤氳。

這一刻我竟是覺得他長得還算清秀，甚至帶著點如水的氣質。

當我意識到自己有這種荒謬的想法的時候我驚呆了。

我的審美也隨著涅槃時的一把火苗燒成灰燼了嗎？

不。

我有剎那覺得藍茛長得清秀，只是因為他娓娓道來的那段話，真真令我心神慌亂了一時，甚至有些揪心地疼。

哪怕我不能清晰地想起這段日子，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說的這些事并非信口雌黃的，而是我真實經歷過的。

也許在那被我忘掉的一萬年里，我真的愛過這個男子。

媽呀！想得我心煩意亂啊！可好死不死，藍茛這土包跟能覺察到我的心意似的，朝著我微微一笑，那笑，甘若泉，清爽怡人流入心底，害得我心弦倏地一顫。

然后……他腦袋又朝前挪了一寸。

藍茛堵住了我的嘴，又一次，涼涼的唇瓣緊緊貼著我的唇，略顯笨拙地伸入了舌頭，輕柔地撬開了我的牙關……

“娘子，你若是想要知道更多我們當初墜入愛河的細節，到了晚上為夫一件一件慢慢和你講！”

藍茛嬉皮笑臉，一臉嘚瑟，好不欠扁！

“……”

剛才誰說他甘若泉來著？！分明粗俗、粗鄙一土包啊！！我絕對不可能喜歡過這種人！！

肆、天帝加封儀式

我掐指一算，大概是有一個月那么久吧，我每天的日常就是吃蘿卜，吃青菜，被調戲，吃蘿卜，吃青菜，被調戲……

被調戲的時候我總會暗暗握拳，心想：我忍，我忍，不過就是再吃幾天蘿卜罷了，等本神女恢復了體力就可以翻身了。雖然我不會噴火，但鳳凰啼還是能使出好幾發的，保準可以吼得藍茛好幾天下不了床。

不能屈不能伸的鳳凰不是好鳳凰。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忍受著某人時不時吃我豆腐……直到一天。

“是誰！偷了老朽在菜園子種下的蘿卜和青菜！”屋外傳來一聲怒吼，讓我感覺整個茅屋都抖三抖。

此時我已經恢復了些，能下個床了。于是我趴在窗臺，一瞧。

武大郎的身材，齊腰的胡子，一根拐杖，這不是土地公的標配行頭嗎？

好久沒見著神仙了，哪怕官職再小的。于是我來了興趣，跑出屋子會會他。

本以為芝麻大小的土地仙會表達對我，如同瑤池之水連綿不絕的敬仰之情的，誰知他見著我跟見著啥了似的，猛地連連后退，口中還念念有詞：“魔、魔、魔女！！”

“……”見識少不是你的錯，可是見識少到連名震仙界的鶯時神女都不認識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氣壞了，可又礙于元氣未復追不上那老頭兒，更氣了。

一直在一旁當安靜的土男子的藍茛拿起大刀，“唰唰唰”雕出一朵蘿卜花，替我簪在了頭上。“哇！娘子，你和蘿卜花好配！”

“……”夫君，調戲我也要看時間啊。

再說了，我讀書少你別騙我。

藍茛明明是在故意打趣岔開話題啊，因為我分明看見土地公喊我魔女時他虎軀震了幾震，手忙腳亂。

我打小就仗著我爹我娘兩位上神的名聲，讓每一個神仙見了我都得喚我一聲鶯時神女。如今卻被一個荒涼山頭土地公冒犯了，就算為了我爹娘的名聲，也絕對要找到土地公理論一番好嗎！

于是某一日我發現我能跑能跳了，我想到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土地公算賬。

我找到他的時候，露出和藹可親、人畜無害的笑容，道：“老人家為何一見我就撒丫子跑？我很可怕嗎？很像魔女嗎？”

土地公抖得都沒個人形了，我逼近一步，他更是嚇得一個不穩，往后跌去，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翻滾了三周半。

“哎喲，哎喲……我的老腰啊。”

“你說不說！不然休怪我動粗了。”

“哎喲，哎喲！鶯時神女啊……老朽并非看到你害、害怕啦。魔女只是老朽的口頭禪！至于一見著你就逃跑……咳咳咳，這不是最近新天帝的加封儀式要開始了嗎？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要前往參加啊，小神那天不是急著提前準備嗎……”|

這老頭兒的借口還敢更敷衍點嗎？可是我全然不在乎了，因為一句話讓我的腦內炸開了花。

新任天帝的加封儀式。

天吶，從出生以來我從未如此懷疑過自己不是親生的！因為，我爹娘竟然連這個都忘了通知我！還把我丟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夫妻倆倒是逍遙快活，哼。

新任天帝的加封儀式，在人間就相當于新皇帝登基，普通民眾都要普天同慶個三天三夜的那種。在天上就是連眼前這種小小土地公都會參加的典禮。

而我，一個堂堂神女，論資排輩是能坐于新天帝身側的，卻竟然差點錯過了這個可以免費胡吃海喝、觀上天入地的美男子的時刻！

爹娘自顧自找樂子不帶我，夫君藍茛則在我的抱怨下去山下捕野味去了。

那么……我將目光瞥向了土地公，兩手一搓。“嘿嘿嘿，土地爺爺……我決定既往不咎、與你言歸和好……”

我簡單粗暴地搶過了土地公收到的邀請函，逃出夫家山頭，直奔九重天之上。

伍、為你對抗全世界

我隨手掐了一個訣，化成了“鶯時版的土地公”，我還是我，只是多了胡子而且大腹便便。

到了九重天，我發現這次的加封儀式尤為熱鬧，瞧瞧這人喲，都擠到南天門外邊來了。其中，女人特別、尤其、十分多。

一個個從五湖四海飛來的仙女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神情羞答答，臉上紅撲撲，典型一副要見心儀男子的樣。

據此推測，淳元太子一定沒有繼承他爹老天帝肉呼呼的外形，而把天后的優良基因都帶上了。嗯，一定是個美男子，還是驚天動地的級別。

不知道那一萬年間我可否有幸見過這美男子一面。

想著，我更是加快了步伐。

大殿內。

依舊熱鬧非凡，除了天帝的位置是空著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位置上座無虛席。以天帝的位置為中心，離得最近的左側是麒麟族的上神們，右側則是我鳳凰族的上神們，我爹，和我娘。

嘖嘖，終于逮到你們了。

我散了訣，恢復原本的樣子。

“爹、娘！你們拋下我簡直沒有義氣！”我跌跌撞撞從人群中擠出來，興沖沖朝著天帝身側的席叫了一句。

這話明明叫得嬌嗔，顯然是女兒對父母的打趣。

可眾仙的反應，實在是太不尋常了。隨我話音落，大殿內瞬間鴉雀無聲，我估摸著這時若是我的頭發掉落一根，都能聽得清楚。

各路上神大神小神統統盯著我看，眼神唰唰唰把我包圍了。

看什么看，沒見過貌美如我者嗎？

幾乎是同時發生的。被加封的新天帝，淳元太子正從七彩祥云上的一端緩緩而來。他尚在百丈遠，就能看見兩排站立整齊的宮女，飄帶飛揚，下擺簌簌。七彩祥云照射出的霞光五彩繽紛，華麗異常。

那排場，嘖嘖，不愧是天帝土豪家，忒闊氣了！

惹得上一秒還在盯著我瞅的眾仙們都忘了我的存在。

淳元太子飛到近處，我才發現他身邊依偎著一個女子。看那同樣珠圍翠繞的打扮，是新天后無疑。看來在這一萬年間，低調的淳元太子找到了意中人。

淳元太子直殺到我面前，離我不足一丈。

看清了他的臉，我一怔。

想我鳳凰一族鮮少出現在仙家聚會的場合，也不必受天帝管理每日上朝，說難聽點，我們鳳凰族很宅，天天窩在鳳凰宮吃喝玩樂。我記得我從沒見過這淳元太子呀……

可他的樣子……我為何如此熟悉？

可沒想到某太子比我更震驚，他本來就面癱的臉更是癱得厲害了，簡直要凍住了。

他拂拂衣袖，護住了身旁的天后，語氣冷若冰霜：“鶯時神女，別來無恙。”

太子晾下在場的賓客們不管，單獨拽著我走了。

到了南天門外。

淳元太子，這位素以冷面聞名仙界的準天帝，大手一揮，命令五百天兵天將，把我圍住，遣送下凡。

這是得和他多大仇？

再說我一個連噴火這種基本技能都不會的鳳凰有什么好防的……

“鶯時神女，我說過，此生不想再見到你，希望你尊重我。”

“……”他冷到極點的語氣不知為何，觸怒了我。我只感覺一種極度憤怒又極度悲哀的情緒在我腦海炸開，像是要沖破什么似的。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學無術，鋪天蓋地的天兵天將執著銀色的槍對著我，槍面鋒利而冰涼，甚至連我爹娘，在我被遣走的那刻都不曾為我站出來說話。

我明明什么也沒做，卻成了眾矢之的。

心里好難受。

五百兵將排頭的一個長官模樣的人忽然拽起我，準備把我簡單粗暴地扔下仙界。當時我腦子一片混沌，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跟只小雞一樣被扔了出去……

被來人抱了個滿懷。

我回頭一看。

是藍茛！

他朝我眨眨他那雙好看的杏眼：“娘子！為夫讓你摘個紅薯你竟然摘到這里來了，真是冒冒失失的。”

我往他懷里蹭了蹭。

接著，他不再看我，而是看著太子淳元，跪下了。“天帝，還請你格外開恩！我娘子她涅槃的時候腦子燒壞了，忘記了很多事情，所以她這次沖撞了天帝真的是無意的……”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這句話被藍茛說得別有深意。

我還來不及細想，就被人扛了起來。沒錯，藍茛把我扛在肩膀上，像是在扛他家老母豬似的。

喂！

“我就說嘛，藍茛你這個山里板藍根，做事粗俗，又不浪漫！跟扛母豬似的是怎么回事！”

藍茛傲嬌地哼了一聲，繼續任性地扛著我，離了九重天。

俗話說得好，女人心，海底針。

我嘴上責怪著他，其實呢。

我軟軟趴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當全世界背叛你的時候，我會站在你身前，為你對抗全世界。

藍茛，藍茛，看來當年本神女的眼光也是杠杠的。

陸、涅槃

在見新天帝前，我就想過，不知道那一萬年間我可否有幸見過這美男子一面？如今見過他，我也是明白了，看來這一萬年我對他不僅是見過，還有很深很深的過節。

加上自己聽他說那句“我說過，此生不想再見到你”時，心揪著的感覺。

我把藍茛家的木板桌拍得砰砰作響，大膽猜測道：“我是不是死纏爛打、沒皮沒臉追過他？！”

某人餓虎撲肉一般，瞄準我的嘴巴，堵上了。然后他說：“都說了，這一萬年里你喜歡我，也只喜歡我。”

藍茛明澈的眼睛看得我心中一動，里面寫滿了對我的喜歡，可是有些事不得不殘忍。

我推開他，道：“藍茛，我不喜歡被欺騙的感覺。”

“自從我醒來，我的感覺就像是那一萬年的記憶被誰偷走了一樣，我都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不同的人。”

“我目前能傾訴的人，也只有你了。藍茛，請你說真話。”本來是想略施小計騙藍茛說出真話的，誰知說到最后，我竟然一個把持不住，把自己說哭了。

流淚跟下雨似的，把藍茛嚇壞了，抱著我又是擦眼淚又是哄。

并且和盤托出。

他低垂著臉：“嗯，你是愛過他。”

這個答案我并不意外。

“你甚至為了他去太子宮里做一個負責倒夜壺的小丫鬟……”

咳咳咳！什么！我竟然倒追得這么沒尊嚴！

“但是他從不愿理睬你，最后娶了別人，那人是現在的天后。”

藍茛講得已經是最大程度的簡略了，已經故意避開了細節不讓我傷心，可就這么短短的幾句話，卻像是炸藥一樣在我腦袋里轟炸開。

腦袋要炸裂了。

周身一陣灼熱，像被火烤似的灼痛。痛得失去了知覺，我只能下意識抓住藍茛的手，緊緊地。

我暈倒的前一刻，藍茛急切地抱住我，把我的名字喊得撕心裂肺。

好難受，這里是哪里？

前面是火，側邊是火，身后……也是火。無邊無盡的火焰朝著我所在的方向聚集著，組成一片火海，極其渴望灼燒我。

我快要死了。

我的鳳凰靈被灼燒出身體，飛躍到半空中。

俯瞰自己，竟然是一個頭發血紅、衣袍飛舞的妖艷張揚女子！而那張臉竟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怎么會呢？我是冰清玉潔的神女，怎么會是那副魔女的樣子？

然而，沒時間讓我明白了。鳳凰靈越飄越遠，也越來越輕，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

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一道強烈的清涼從上方注入，直沖鳳凰靈，一直把我的意識沖到那個魔女的身體里。

繼而灼熱漸漸消散，變成了令人舒服的冰涼。火苗也越來越弱，消失不見……

全身舒爽，四肢百骸都猶如新生。

我涅槃了。

若按爹娘所說，我這是涅了第二次槃，不，這是不符合鳳凰的既定生長規律的。一切只因為，爹娘是騙我的。那次失憶是因為爹封住了我的記憶，而這次涅槃，正巧沖破了封印，我回憶起了一切。

柒、放下執念

一萬年前，我第一次在翰墨軒遇見淳元太子。驚覺什么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一顆心就此錯付。

天帝為了鍛煉太子，讓太子負責鳳凰、麒麟等上古神族的事宜，而到了我們鳳凰族，麻煩只有一個，就是日后我這只一脈單傳的純種鳳凰能否順利涅槃的事。

那時天帝特地請來司命星君給我算了一卦，卦上顯示，我日后必有重大劫難，涅槃風險更是加大，唯有屬性水的物能助我，其中屬板藍根最溫和。然而一般的板藍根又扛不住我這只純種鳳凰，所以這板藍根，要修煉萬年的。

可是那時淳元太子十分討厭我，連看我一眼都覺得我該磕頭謝恩了，別說親自下凡為我挖板藍根了。

所以悲慘的我只能自己下凡，為保小命也是蠻拼的。

最后找到的那顆，就是尚未修成人形的藍茛。

那天是這樣的。

我很是嫌棄地卷起袖子，再而很是嫌棄得拔起他……順帶說了句：“好丑的板藍根啊……”

然后板藍根不開心了，他說：“你是誰？干嘛拔我！”

我說：“帶回去當植物養。”

板藍根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好吧，我看你長得這么漂亮，就答應你了。”

這才是事情真實的經過，只是藍茛那混蛋，偏偏要把自己覬覦我的美色，編成是我喜歡聽他夸獎來騙我。

所以就像我常常念叨的那樣，藍茛那家伙厚顏無恥！

但其實我也挺不人道的。因為藍茛剛跟著我上仙界，我就沒皮沒臉沖到太子宮中求淳元讓我當個倒夜壺的也好。

于是在之后藍茛當我植物的漫長日子里，通常就是跟著我忍受著臭氣熏天，一邊聽我傾訴關于冷面太子今天又如何如何羞辱我，明天又如何如何毒舌我。

至此都相安無事，不過是一只豪放的鳳凰揣著一顆板藍根，倒追太子的故事，直到……

淳元太子在一次吟詩大會上遇到了太陽星君的女兒，如同所有話本里那種才子佳人互相傾慕的橋段一樣，冷面太子為她喜笑顏開，而她則為太子斟酒磨墨，才子佳人，不過如此。

人最怕的就是對比，他，拒我于千里之外，卻與她花前月下。

我有了執念，而執念過深的后果，便是墮入魔道。

我變成魔女的那日，我大鬧了九重天，見人殺人，見佛殺佛。天上無人不怕我，無人不躲我。天帝大發雷霆，不僅派出所有習武神將制服我，甚至揚言要誅我以凈仙界。

最后是爹娘出面才平息，將我帶回鳳凰宮，并在眾仙家面前發誓永遠不會讓女兒再出現在淳元太子面前。

在鳳凰宮，爹封住了我的記憶。從認識淳元開始的一點一滴，都歸零。

后來我醒來，爹娘騙我是涅槃，是不想讓我懷疑自己的失憶。而替我和藍茛偽造了婚約，是想藍茛隨時能助我成功涅槃，因為著了魔，涅槃將變得尤為艱難。而催我去夫家住，則是想我錯過淳元太子的冊封典禮。

曾經我養著一顆板藍根，從尋他、摘他開始，就是為了犧牲他，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可如今藍茛化為人形，在人人避我不及的時候保護我，在墜入谷底的時候不離不棄，還有那一次次或玩笑或深情的吻……早已融化我的執念，甚至一點一點滲入了我心底，變為愛。

甚至更早，早在他陪著我忍受臭氣熏天，陪著我吐槽太子傾訴心事的時候，那種莫名的情愫就在了。

只是當初對淳元的愛過于飛蛾撲火，過于盲目，忽視了這份細水長流的愛。

想清楚一切，我醒來了。

斂了斂衣袍，放下執念，從此只愛心中之最愛。

“藍茛——”

“藍茛，你在哪里？”

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藍茛為我耗盡萬年修為，卻躲了起來。

是了，他一定躲了起來，至于某些老頭兒整日在我耳邊念叨著：“幫曾經入魔的神女渡劫，藍茛現在估計已經煙消云散了吧……”

每逢他這么念叨，都會被我吼暈過去。

因為這些話不吉利，雖然土地公也只是希望我早日走出情傷。

但他大概想多了，我其實過得很快活，在等藍茛的日子里，我在他家茅草屋前一片空地上，就地開了一間小商鋪，賣烤山雞為生。

烤山雞店的招牌叫：尋藍茛。

我早說過，我是只奔放的鳳凰。這間鋪子設立在藍茛的家旁邊，招牌名又如此赤裸裸，再加上我推出了一個優惠政策，便是：凡是向一人告知我家店鋪的地點和名字，都能低價購買。

一傳十，十傳百，總有一天，他會知道我在這里等他的。

某一日，山上風雨大作，把炭火都澆了個全滅，于是我趕緊吩咐土地公準備收攤了。

照理來說這天氣是不會有客人的，可此時卻有一男子急匆匆從大雨中奔來，帶著一身的水。

“老板，給我來只烤鳳凰！啊不對，烤山雞！”

“……”我捋起袖子，準備和這個明顯來找茬的顧客干架。

空中飄落的雨水被頭頂的一方布遮住，發出滴答滴答好聽的聲響。而那客人就這么站在布下，不疾不徐，安然寂靜。

他穿著一襲青衣，杏眼一如往日的澄澈。

世間萬物皆安靜了，唯聽見他的呼吸聲和我的心跳聲。

他說：“姑娘你盯得我好害怕……”

“……”

藍茛徹底變傻了。

為此我很傷腦筋，也很傷心，雖然某個老頭子勸我：“萬年修為都助你渡劫了！一般來說必死無疑啊，能活著已經是奇跡了，哪怕……”他瞅了一眼對面的男子。

男子正在啃今天第三十三只烤山雞。

“這么傻里吧唧的……”

我噴出一團火，燒焦了土地公的胡子。

涅槃后的我已經能噴火了，所以不要輕易在我面前說藍茛壞話。

土地公跑開了，鋪子里只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他啃著第四十三只烤山雞，我自顧自說起了心里話。

“藍茛，等你心智稍微恢復一點了，我們就成親。”

“那如果我一輩子都這么傻呢？”藍茛拿開了嘴邊的烤雞，說。

“你！藍茛！你沒傻？”我驚喜極了，可是仔細想想，不對啊，他干嘛要裝傻騙我呢？難道他愿意看著我傷心嗎？不開心。

他抓住我的爪子，柔聲道：“別生氣，我裝傻只是因為……咳咳，最近餓壞了，想多吃幾只燒雞再說。”

“……”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我甚至猶豫過要不要來見你。那日我元神盡損，跑到盡量遠的山頭，用盡最后的力氣將自己埋在地下，暈過去的前一刻，我想著若是我能醒來，我要來見你最后一面，若是不能……”

我鼻子一酸，“敢亂說我噴火給你看。”

他淡淡一笑，又陷入擔憂：“可我現在即使醒來，卻已經是個毫無修為的精怪，甚至弱到不能在仙界保持人形……不能與你成親。”

我拽住了他的脖頸：“人間有句話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大不了我在這座山頭占山為王！總之你不和我成親我噴火給你看。”

他沉默不語，許久過后才像是下定決心般道：“好，娘子。”

“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藍茛，你當初為什么要答應我爹娘的請求做我夫君陪在我身邊？你明明知道你很可能會死的……”

他勾起嘴角：“娘子，你怎么又說胡話呢？當初我在你入魔后修煉出人形，主動去向你爹娘提親的啊……自始至終，想要陪伴在你身邊的，是我自己。”

“……”

我掰正他的腦袋，對準嘴巴啃了下去。

奔放的鳳凰，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