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材佳琢工銘雅的端硯

瑞霖

《中華硯學通鑒》中說，前人論硯，有“五貴”之說，即以紫為貴、以方為貴、以人為貴、以古為貴、以有銘為貴。以紫為貴，即以端硯為貴；以方為貴，指硯形必須方正，這是米芾一己之見。宋以后，硯形多變，方未必貴；以人為貴，名人之硯，人人爭藏；以古為貴，唐宋以后，收藏之風日盛，崇古為時尚；有銘為貴，銘文印章可以鑒古知人，又有史學、文學、文字學、篆刻學諸方面的研究價值，所以硯貴有銘。該書作者又借鑒奇石的審美原則，推演出石硯的審美原則可定為：形、質、紋、色、琢、銘五條。前四條講的是石材本身的品質，后兩條體現了人文精神、藝術水平。最后把石、銘、刻皆精的硯稱作“三絕石”。絕者，極致也，就是達到極點，好到無以復加了。筆者以為，以此評硯，既符合古人看法，又體現了近現代審美情趣，是中肯的。石不珍則不貴，銘不雅則不得神，工（刻）不精則不成器。三者缺一終是遺憾。三者皆妙，相互呼應，相得益彰，自然彌足珍貴。我收藏的一千多方古硯中，不好說有“三絕石”，但石材上乘，雕工精致，銘文儒雅者，不難找到。例如習經銘隨形蟲蛀端硯（圖1、2、3、4），就算得上一個。

石材上乘。這是一方端硯，一塊老坑端石，一塊仔石。端石中，仔石為上；“西洞之英，端石之精”，西洞老坑之石，為諸端石之首。端硯為四大名硯之首。所以這方硯石是第一中的第一，豈不佳哉！古人云，“取友必端”，“取硯必端”，把端石看成是“九淵神髓”，是“媧天補剩石，昆劍切余泥”，是天上神石。唐代詩人李賀《楊生青花紫石硯歌》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古人贊美端石有“五美”，即青花、魚腦凍、蕉葉白、天青、冰紋五種石品。又說：“青花者，石之榮；魚腦，蕉白，石之髓；天青者，石之肉”，把端石人格化了。宋人張博就講“端石如德人”。清人陳齡在其《端石擬》中，進一步把端石概括為有“八德”。其實“八德”講的是端石具有“強、潤、柔、嫩、細、膩、潔、美”八種物理特性，也是八種優美品質。習經銘隨形蟲蛀端硯囊括了這“五美”、“八德”。該硯面、背有大片蕉葉白，布滿青花、魚腦凍、冰紋、胭脂暈、蟲蛀、金斑、翡翠斑等名貴石品。石質極其細嫩溫潤，呵氣成珠，握手生津，觸之如摸孩童肌膚。

雕工精妙。妙用自然，出神入化。此硯的制式形狀、技巧刀法、意境構思均超凡脫俗。硯體隨形而琢，不顯刀痕斧跡，不去仔石的形、皮、色，保留了天公造物之巧，自然生成之美。整硯肥厚圓柔，無棱無角，正是著名琢硯家顧二娘所說的“硯系一石琢成，必圓活而肥潤，方見鐫琢之妙”。硯面邊線，隨形流動，優美順暢，無刻意糾正之嫌。那眾多蟲蛀，留其原狀，只稍加修飾，卻變幻無窮，隨心生景：硯額四個大洞，相連如同一柄荷葉，分開即成互通硯池；邊側淡黃石皮，似飄拂祥云，其下蛀穴，如山間水窪暗流，忽隱忽現；硯堂左邊那顆蛀洞，如睜開天眼，仰視著每一場磨墨行文作畫的筆會；硯面、硯背無遮無攔依次鋪開的蕉白青紫云暈，黃綠相間石眼，宛如靜謐天空，群星閃爍，給人一種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感覺。再配以脫胎大紅漆盒，更加光彩艷麗！

銘文儒雅。鐫刻在硯背銘文只有29個字：“生而堅，無過石。雖寸田，絕荊棘。持此百年兮視今日。逸庵著書之硯。習經銘”，既言志又紀事，短小雋永，蘊涵著深刻的哲理、智慧的火花。銘文頌揚端石堅貞持重，端莊正直，是為人處事楷模。這小小硯臺，是文人賴以生存的田畝。古代讀書人別無長技，唯有以硯為田，以筆為犁，筆耕不輟，維持生計。長年累月，伴著青燈黃卷，讀書撰文。正如陸游在《寒夜讀書》詩中所寫：“韋編屢絕鐵硯穿，口誦手抄那計年。”十年如此，百年依然如是。當然，一寸耕耘，一寸收獲。像伊秉綬硯銘所寫：“惟硯作田，咸歌樂歲。墨稼有秋，筆耕無稅。”如果幸運，十載寒窗鐵硯穿，一舉成名天下知。銘文不但意蘊旨深，而且字體剛毅，厚重有力。這是一方習經銘文、逸庵著書之硯。古時文人交往，稱自己只講名，不冠姓，以示謙卑；呼朋友只講字或號，不直叫名，表示尊敬。所以習經是名，逸庵（廠、廣通庵）為字或號。從硯式、包漿、硯盒狀態看，這是一方清硯。銘者應為清末民初之曾習經。曾習經（1867—1926），廣東揭陽人，字剛甫，號蜇庵。光緒十六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官至度支部右丞，兼任法律館協修。曾習經精通財政，徐世昌稱贊他“佐農曹綜理精密”，曾任大清銀行監督、稅務處提調、印刷局總辦等職。清帝遜位前一日辭官。辛亥革命后，以遺老自居。袁世凱請其聘任財政部長、廣東省長，堅辭不就。民國時期，曾退出京師，以自己一生積俸到直隸寧河楊漕（今天津）購地筑舍，躬耕隴畝，過著隱居生活，寫下不少田園詩，自得其樂。曾習經一生清廉，雖久居京師，但從未置房產。晚年生活拮據，只得靠變賣平生收藏的字畫、藏品以度日。謝世時身無分文，靠同鄉友人梁啟超、葉恭綽等為其治喪。曾習經為一介文人，有詩名，當時詩界對他評價甚高。曾也擅書法，博取眾家之長。其書風穩重、厚樸，小楷勁健、古意盎然。字或號逸庵者，清末民初有多位書畫家，如樊熙，字羲臣、號逸庵，杭州人，自清末民國初期，歷任各校圖畫教員，善山水，亦擅仕女、花卉。又如徐行敏（1871—1932），字季麟，號納甫、逸庵，江蘇吳縣人，擅畫山水、書法。銘文所指寫書逸庵，到底是哪一位，待查。可見，這是一方名人使用，又經名人勒銘的古硯，難得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