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個故事的同心圓

沈中天

校長在開學典禮上說：“不能死讀書，讀死書。要開放校門辦學，也耍讓學校提前接觸經濟社會。”

方淺若理解的經濟社會就是進超市。拿一包薯片，再拿一包蛋卷，再拿兩塊抹茶蛋糕……拿時輕松加愉快，到結賬那可就夠頭疼的了。每次，方淺若都得揀出去幾樣，唉，如果有很多錢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該有多好。

校長說的“經濟社會”當然不是到超市買零食這種吃貨腦子里的東西。而是學校的西北角辟出一塊地來，每周五放學后，那形成個小市場。校長說： “可以買賣，當然，我最提倡的是以物易物。你們把自己用不上的東西拿出來換對自己有用的東西，這也是資源再利用的一種，環保！”

校長“吧啦吧啦”說了一堆話，方淺若都沒聽進去，她在心里盤算著自己要拿什么出來跟人家換。那只蒙奇奇雖說有點臟有點舊，但那是自己14歲生日時老爸送的。換掉，老爸會不高興吧？

想來想去，方淺若都沒想出自己要拿什么跟別人換，想得氣悶，自己的生活也太無聊了吧？連點多余的東西都沒有嗎？

在眼鏡店門口遇到古澤，他皺個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方淺若以為他也在想以物易物的事，急忙把自己的煩惱兜了出來。沒想到古澤用疑惑的目光看了方淺若一眼，說：“有那工夫還不如解兩道數學題呢！”

你看，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方淺若在這煩惱有的沒的的活動。而古澤卻在為一道解不出來的幾何題眉頭緊鎖。

“校長說不能死讀書，讀死書，要開放校門辦學，也要讓學校提前接觸經濟社會！”方淺若做了復讀機。

古澤側著半邊臉看著方淺若，笑得很不屑。

“你覺得咱們還能有別的夢想嗎？”

方淺若很不高興古澤這樣居高臨下。不就是學年組前三名嘛，弄得跟一老先生似的，至于嘛。

“當然，我的夢想就是開家小店。賣多肉植物，或者賣咖啡，賣鮮花我也喜歡！”陽光下，少女方淺若被自己小小的夢想照得發光發亮。

古澤用更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方淺若， “我們不是只有一個夢想的同心圓嗎？”

“哦？”果然古澤水平高，他說的話一時，方淺若沒理解過來。

“那圓心就是高考。越努力，就是離圓心越近的那個圓，不努力，就是離圓心遠的那個圓！”

“哦！”方淺若噘了嘴，這分明說他自己是離圓心近的那個圓，而自己是離圓心遠的那個圓嘛。

那一晚，方淺若決定把自己玩的游戲機拿出去換掉。她不想離圓心太遠。

那個游戲機居然被古澤用一張電影碟給換走了。

方淺若本不想換給他的，他又不玩游戲，換了它，不還是浪費嘛？轉念一想，與其禍害成績差的同學，倒不如禍害禍害盛氣凌人的古澤。

她也很好奇他會看的電影碟是什么。是部臺灣的電影，有方淺若喜歡的演員是桂綸鎂。

初夏的傍晚，方淺若手里握著那張碟穿過整個校園，想著古澤拿著游戲機手足無措的樣子，嘴角輕輕掛了含苞的花一樣的淺笑。

方淺若準備了薯片和蛋卷，可是，很快她就被電影吸引住了。濃密樹蔭下的街道。薔兒和朵兒姐妹倆開的“朵兒咖啡館”，裝了滿倉庫的開業賀禮，只是，客人寥寥。姐妹倆各有各的夢想，一個要攢錢，一個要環游世界。

冷清的店里，姐妹倆想出了把自己不要的禮物換出去的想法。除了咖啡要用錢來買，其他的東西都要換。于是，有人用無敵金剛公仔換了一張老照片，也有人用一個故事換姐妹倆的另一個故事。與金錢無關，在乎的只是你在乎的。你覺得值，那就值。

方淺若抱著抱枕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那遙遠的臺北小咖啡館里發生的故事。在別人看來一文不值的東西，在我們心中是無價之寶，那就是心理價值吧？比如那只蒙奇奇，很舊很臟了。老媽給她買了另外的，可是，她不舍得把它換掉，更不舍得扔掉，那是老爸送的。

老爸一年前跟老媽離了婚，去了外地。他說他要追尋自己的夢想，待在這密不透風的城市里，他喘不過來氣。

淺若不明白，為什么城市里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唯有他就必須要離開，離開這座喧囂的城市，離開她和媽媽。老爸嘆了口氣，他說：“再不去追我的夢，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那個帶來35個故事的副機師真的好帥啊。他去過那么多地方，為什么還會孤獨呢？

老爸一個人在外面會孤獨嗎？上一次他打來電話喊：“淺淺，你聽，這是天山山腳的風！”

“瘋子！”老媽給了這樣一個評語，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電話里是“呼呼”的聲音，空曠，孤單。淺若哭了起來。

老媽出來搶了電話，她說： “方得安，你要瘋就瘋你自己的，別拉著女兒一起瘋！”

那之后，老爸再沒來過電話。

淺若背著老媽打過去，沒人接聽。

那些日子，淺若吃不好睡不好。

朵兒想環游世界去了，她想找到那第36個故事。而薔兒想守住咖啡館存錢。姐妹倆的夢想竟然調了個個兒。她們的媽媽問為什么會這樣，司機說：“這有什么不一樣嗎？”

淺若也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們不過是在尋找她們自己想要的生活，朵兒最初的理想是學設計，薔兒最初的理想是學貿易。但好像都覺得設計和貿易并不適合自己，于是放棄了各自的專業，一起開一間咖啡店，賣起了卡布奇諾和提拉米蘇。

老爸也是去找他想過的生活了吧？

電影終于到了結局。一部慢騰騰的文藝片，淺若看得淚流滿面。她給老爸發了短信，她說：“爸爸，我支持你尋找你想要的生活。愛你，淺淺！”

古澤在課堂上被老師逮了個正著。他把頭快埋到桌堂里玩那只游戲機。那不過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游戲機，也不過是疊方塊、打蜜蜂的無聊游戲，古澤卻沉了下去。

老師的臉黑得像包公一樣，他說： “別以為你獨孤求敗了。我跟你說，你不是跟這間屋子里的人在比賽，也不是跟這所學校里的同學在比賽，你是跟全國所有高一的同學比賽，你覺得你勝券在握了嗎？可笑！”

方淺若低著頭，不敢看老師，亦不敢看古澤。她后悔極了，不應該把那游戲機換給他?？墒?，他的夢想不是離圓心越來越近嗎，他為什么要向外面的跑道滑過去呢？

空曠的操場上，方淺若伸著手。古澤問：“什么？”

還能有什么，當然是游戲機。

“落棋都無悔，方淺若，你懂不懂商業社會的規則？換出去的東西能要回來嗎？”古澤像只氣憤的瓶子，噗噗冒著氣泡。

“你說過我們都是有著同一個圓心的同心圓，我不想讓你因為它離圓心越來越遠?！?/p>

“那您多慮了。我就是再玩上一個月游戲機，打到通送，我也照樣還是學年組第一名！”古澤的自負讓方淺若恨得牙癢癢。但是，她想，那應該是事實。每次上課時，古澤只聽半堂課就開始走神，但他的成績還是最好的。而方淺若瞪著大眼睛全神貫注聽了整節課，還是一頭霧水。不得不承認，老天爺是有偏心的。

“我看了《第36個故事》……”

“我覺得你會喜歡！”古澤說得很篤定。

“你怎么知道？我也很想像朵兒那樣去找第36個故事，去一座陌生的城市。你知道，每天按照同一路線上學、放學，腦子里只想著高考那樣一件事，我覺得透不過氣來！”

太陽從烏云的縫隙里露出一點頭，照著淺若的一張臉，那神情像極了她的老爸。她居然也說這座城讓她透不過氣來。

“但我們也只能一步一步走，每個人的夢想都是肥皂泡，如果你想跳起來去夠，只會讓它破滅。一步一步追過去，會有成功的那一天。再或者，夢想是一種陪伴！”古澤的頭發被風扯向四面八方，但他說的話卻讓淺若覺得他還是那個她認識的古澤。

這樣她就放心了。

淺若跟老媽講起《第36個故事》時講到了夢想。老媽把筷子放到碗沿兒上，臉上擺出“不高興”三個字，她說： “你這年紀，最重要的就是高考。那是地基。進了好大學，才有資格談夢想，否則，都是在沙灘上建房子?！?/p>

淺若盯著老媽的眼睛突然問： “媽，您有過夢想嗎？”

老媽一愣，半天沒有吭聲。

“老爸18天沒有消息了。您真的不擔心嗎？”

老媽起身進了廚房，透明的玻璃門里，老媽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淺若知道老媽在哭。

那天下午，她們接到了一個電話，男人焦急地問：“您是方得安的家屬嗎？”

老媽說了不是，看了淺若一眼，急忙又承認。

男人說： “方得安獨自進山七天了，現在聯系不上。山里起了很大的霧，現在救援隊進山搜索……”

當天晚上，淺若跟老媽下了飛機，越野車坐了一夜才到山腳下。還是夏天，那里竟然那么冷。

淺若不停地哆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

山下的空氣很好，如果不是因為找老爸來這里，自己應該會很興奮吧。

隔天下午，終于傳來好消息，山里的霧退了，發現了老爸的背包，人應該就在附近。

再一小時，很多人從山上沖下來，老爸躺在擔架上，眼睛閉得緊緊的。

淺若跟在老媽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夜里，老爸醒了過來。見到淺若和淺若媽，眼睛掉了下來。

淺若問： “用什么可以換你的夢想？”

老爸認真地想了半天，他說： “我想回家！”

想要周游世界的老爸回家做了居家男人，這讓淺若始料未及。不過，她是高興的。

更讓她高興的是，她的期末考試進了前十名。她很自豪地跟古澤顯擺自己離圓心近了。卉澤似笑非笑。

他還是獨孤求敗。